“咚咚咚~~”城牆相繼傳來了幾聲悶響,數架攻城塔車已經貼了上來,魏軍敢死隊魚貫登上城頭,但是在捱了一輪箭矢之後,立刻就被數個鴛鴦陣包圍起來,每當大竹枝子一揮,便是一條性命在世間消失,剩下的攻城塔車有遠有近,但大多都在距城池百步範圍之內了,尤其是密密麻麻的步卒更是鋪天蓋地涌來,至少有半數距城池已不到三百步,於是,蔣宣猛一揮手:“換鐵蒺藜!”
數百架投擲式弩炮一起投擲,一蓬蓬布包被髮射到了天空中,又如天女散花般迸烈開來,密密麻麻的鐵蒺藜被潑灑向了大地!
就彷彿下起了冰雹,鐵蒺藜重重砸落到地面,僅幾息工夫,地面已鋪上了零零散散的一層,一時之間,整片戰場上慘叫聲大作,數不清的人跌倒在地,抱着腳滿地打滾,魏軍的攻勢嘎然而止!
這沒辦法,踩中鐵蒺藜的不用說,百分百失去了行走能力,僥倖沒踩中的誰也不敢輕動,只是撐起盾牌抵擋着箭雨,因爲暴露在地表的鐵蒺藜或許能避開,可是天津附近以灘塗爲主,地面分佈有大小不一的淺水坑,落水裡的看不見啊!
已方的攻勢突然停滯,並且暴露在晉軍的弩箭中任由射殺,拓跋儀驚怒異常,連呼道:“怎麼回事?”
長孫肥也極爲不解,畢竟營寨距天津城有十里的距離,他不可能看清楚城頭灑下的鐵蒺藜。但心裡不由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就在這時,數騎絕塵而來,幾名親隨奔到寨中,掏出一枚黑黝黝的物件,向上大聲喚道:“衛王,晉軍突然從城頭拋灑下大量鐵疾藜,攻城將士們陷入其中,動彈不得了!”
“什麼?”拓跋儀直直一看,面色一瞬間難看到了極點,要說鐵蒺藜這玩意兒的應用在歷史上始於春秋戰國。《墨子、備城門》有云:皆積參石、蒺藜!《六韜、虎韜》也有曰:狹路微徑。張鐵蒺藜,芒高四寸,廣八寸!但大規模的應用還是在宋明這個時代,只不過。即使如宋明時期。鐵蒺藜也是事先拋灑在道路上或城牆下方。起着阻敵,撓敵的作用,一般是用於輔助交戰。而如衛風這樣當頭潑灑,做爲主攻武器大量殺傷敵人,歷史上除了衛風再無第二位!
拓跋儀擡頭向天津看去,這細細一看,倒是勉強分辨出了天空中有肉眼幾不能辨的黑點在向地面拋灑,步卒躺倒了大半,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可是也和死差不多了。
攻城塔車、雲梯、衝車下方陸續有軍士鑽出,一股慌亂的氣氛迅速瀰漫了整片戰場,只是接踵而來,便是一陣陣的箭矢,有些運氣好的既沒踏中鐵蒺藜,也沒被箭矢射中,但好運不可能一直傍身,小心翼翼的沒跑幾步,又慘叫着栽倒在了地上!
這一次,拓跋儀出動了六十來架攻城塔車,每輛以兩百人推動,載一百名戰士,六十多輛,合計近兩萬人,陷在了鐵蒺藜陣中,還有兩萬名攻城步卒中的半數,看樣子也是出不來了,另外衝車、雲梯配備的戰士有好幾千人,這意味着什麼,拓跋儀面如死灰!
“嗡嗡嗡~~”天空中突然響起了破空聲,晉軍重新投擲起石彈,石彈在密集的人羣中遍地開花,帶來了巨大的傷亡,緊接着,天津城門打了開來,一隊隊騎兵蜂涌而出,拓跋儀頓時眼前一黑,撲哧一口鮮血當中噴出!
“衛王,衛王!”長孫肥連忙接住搖搖欲墜的拓跋儀,焦急的大聲叫喚。
拓跋儀面無血色,無力的揮了揮手,就昏迷不醒!
“鳴金,鳴金!”長孫肥跟着叫道!
“咣咣咣~~”銅鑼重重敲響,這一次退回的人手遠不如上一次,除了後陣可以完整退回,陷入鐵蒺藜陣中的軍士雖然連滾帶爬,根本顧不得身上被扎的血淋淋,但爬能爬多快?
晉軍騎兵很快追上,一部分斬殺起魏軍步卒,另一部分在箭矢的掩護下給攻城塔車淋上火油點燃,攻城塔車雖然蒙有三層防火生牛皮,卻耐不住連續燃燒,不多時,一簇接一簇的大火沖天而起,個別躲在上面不願下來的魏人只能把心一橫,凌空躍了下去,但等待他們的,不是摔死,就是被殺死,總之都是個死!
對於拓跋氏,衛風早存了滅族的心思,根本不要俘虜,城池下方有如屠宰場一般,蔣宣的臉面卻有些難看,忍不住道:“糟了,沒想到魏人如此不經打,拓跋儀損失過大,如果提前退兵怎麼辦?那豈不是河北兵馬不會調動?”
“這....”衆將均是心臟一陣抽搐,衛風的原意是讓他們把拓跋儀拖在天津,可這時,誰都說不準拓跋儀會不會退走,而今日快船才趕向馬石津,哪怕時間一點都不耽擱,最快也要四天才能回返。
好半天,一名部將才吞吞吐吐道:“蔣將軍,一旦拓跋儀退軍,咱們城裡還有些騎兵,先攔着便是,如果實在攔不住,將軍回師肯定會攻打薊,魏人的河北援軍多半還會來援的,埋伏在白洋澤的弟兄們不一樣可以阻截?何況將軍自己也常常說,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與預料的有些出入並不奇怪。”
蔣宣想想也只能這樣了,於是點點頭道:“無論如何,大破拓跋儀總是功勞一件,本將會爲諸位請功的,接下來,嚴密監視拓跋儀的一舉一動!”
“遵命!”衆將紛紛應諾!
拓跋儀足足昏迷了三天,在這期間,長孫肥時不時就考慮起了退軍的問題,只是一方面軍中做主的是拓跋儀,不是他,另一方面退軍的干係太大,即便拓跋珪不會於一怒之下殺了拓跋儀,但最起碼,拓跋儀的政治生命必將由此而完結!
經再三斟酌,長孫肥留在了原地,去留問題等拓跋儀醒來交由拓跋儀定奪,其中的關鍵在於長孫肥認爲衛風是真的退走了,而天津守軍並不具備攻打自己營寨的能力,否則,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再留在天津城下。
第三天,拓跋儀終於醒轉,面色蒼白,顴骨高突,彷彿大病了一場似的,他的目光有些呆滯,轉頭看了看,便扯着嘶啞的嗓子問道:“長孫將軍,這是在哪裡?”
長孫肥小心翼翼道:“回衛王,還在天津城下。”
拓跋儀最擔心的便是長孫肥私自下令撤返回薊,聽了這話,目中不由恢復了些神彩,又問道:“我軍陣亡了多少人?”
長孫肥的臉面現出了一絲苦澀,無奈道:“陣亡近三萬三千人,其中大半是踏中鐵蒺藜失去了行動能力被晉軍騎兵出城殺死,衛將軍心狠手辣,不留活口,看來與我魏國是不死不休到底了!”
“什麼?”拓跋儀刷的一下坐起身體,急聲問道:“那姓衛的怎麼可能在天津?他不是早走了嗎?”
長孫肥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衛王,衛將軍的確沒有回來,應該是他對守軍下了不收降卒的命令!”
拓跋儀怔怔望向了帳外,目中射出了怨毒的光芒,好半天,才厲聲道:“哼!那姓衛的好大的手筆,竟打着屠盡我拓跋氏的算盤,只怕論起殘暴,石虎亦退避三舍!他屠我拓跋氏,老子便屠天津,傳令,速調河北援軍前來!”
“衛王,您....還欲攻打天津?”長孫肥怔怔的看向了拓跋儀,心裡卻是泛起了一股無邊憤怒,要說屠殺,哪朝哪代沒有?石勒曾屠過晉室東海王越的隨行官軍百姓十餘萬,羯趙敗亡不久,慕容氏於黃河邊屠殺了五十多萬晉人遺民,拓跋氏也屠過參合坡一役的燕軍降卒,可是拓跋氏被屠殺,除了那姓衛的還有誰敢這麼做?
拓跋儀恨恨道:“孤無路可退,如不能破去天津,孤寧可與將士們共存亡,也絕不回薊!”
長孫肥很快從憤怒中回過神來,他清楚,接連兩次戰敗,拓跋儀被逼上了死角,根本沒臉去見拓跋珪,只能如個賭徒般,不把老本輸光絕不死心,可這個時候不能勸說,勸了會被認爲別有用心,更何況勸了也沒用!
長孫肥心知此時不可意氣用事,恨歸恨,卻絕不能再無謂的去送死了,於是問道:“衛王欲攻天津屬下不敢阻攔,只是不知衛王可有破去那鐵蒺藜的法子?衛將軍把鐵蒺藜靈活使用,用投石機於戰陣中突然拋灑,的確防不勝防啊!”
拓跋儀沉着臉道:“這都是事先沒有防備,如果在攻城塔車內配以竹掃帚,隨時掃清路途上的鐵蒺藜,他投的再多又有何用?傳令,着全軍重新打造攻城塔車,務必於三個月內造出一百臺,孤倒不信,他還有什麼法子!”
長孫肥想想也是,只要能有萬餘兵力攻上城頭,天津必破無疑,而晉軍的倚仗無非是鐵蒺藜,破去了鐵蒺藜,他想不出晉人能再使出什麼招式,於是點點頭道:“屬下立刻去安排,對了,衛王,您三日未盡水米,要不要屬下着人給您弄些吃食?”
拓跋儀揮了揮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