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踹開房門,衝進屋裡,看見她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弗裡茨來了,在那裡彈鋼琴。”她說。
窗戶開着,他四處察看了一下,卻什麼都沒有。
擡手關起窗,他走回來,拍拍她的肩膀,道,“沒有人彈鋼琴,也沒有弗裡茨,只是一個噩夢。”
“是夢?”她一怔,不確定地擡頭,可爲何那夢是如此的真實?傷了兩個月,做了兩個月的噩夢,而夢中的主角始終是弗裡茨。
簡妮這一生,遇到了那麼多人,暗戀過的親王、深愛中的魯道夫、對自己有恩的弗雷德、有情有義的埃裡希、自殺的佩特小姐、駭人的鬼畜醫生、和藹的克萊老闆……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像弗裡茨那樣,給她帶來如此深刻的印象。
即便人逃離了集中營,可是心還扣在那裡,被他壓着。在黑暗中,她總能聽見他的腳步聲,那金屬搭扣碰撞地板發出冷冽的聲音。一步步接近,一把扣住她的頸子,然後用那冷若冰霜的聲音說,簡妮,你已經改變了我的行跡,我不能再留你。
他用他極端的方式,進駐了她的心。閉起眼睛,夢中所見的只有他。年少時的他、集中營裡的他,無助慟哭的他、兇狠殘忍的他,彈琴的他、殺人的他,一幅幅畫面是如此鮮豔,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張大網牢牢地扣在她的頭頂。
簡妮的這一顆心,真可謂是傷痕累累。心裡面裝着對魯道夫的愛戀、對弗雷德的愧疚、還有對弗裡茨的恐懼,四分五裂,滿滿的都是傷,都是痛。想要忘記、想要活得灑脫,可偏偏那麼多感情糾纏着自己,一個也放不掉,一個也少不了,就快要把她逼瘋了。
見她突然安靜下來,弗雷德反而覺得不安了。她哭着喊着鬧情緒,至少他知道她在恐懼、她在生氣,而她現在只是靜靜地發呆想心思,這讓他無從琢磨。
於是,他將肩膀借給她靠,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別怕,我陪你,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的身體很熱,很溫柔,有她所需要的安全感。靠在他肩上,她起伏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
“對不起。”
聽她道歉,他不禁一愣,隨即笑道,“你道什麼歉?”
是啊,她道什麼歉?可她就是覺得愧疚了,這麼好一個男人,卻無法愛上。在經歷了那一次次的錯過之後,有時,她也會萬念俱灰。曾自暴自棄地想,放棄少爺吧,反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他相聚。可當生氣傷心過後,靜下心來想想,又覺得不甘。那些山盟海誓,難道都是假的嗎?如果不是命運、不是那些從中作梗的人,或許他們早已重逢,早已定下終身,而不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錯過。如果在這裡的是魯少爺,他一樣會用生命來保護她。不是不愛,也不曾變心,彼此都守着心中的信念,只是相隔千山萬水。而陷在這時代的漩渦裡,他們都太渺小。連維護自己的愛情,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一直都記得魯道夫和她說過的話,只要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和夢想,堅持到最後的最後,一切都會實現。如果沒有實現,那一定還沒到最後的而結局,一切都還沒結束。
他不會放棄自己初衷時的追求,同樣她也不會,而魯道夫則是她就是最初的選擇和追求。所有的挫折,都是對這份感情的考驗。勝了,是一生的守候。棄了,便是一生的遺憾。
他們誰也不能猜到將來會是怎樣,但如果,在跟了弗雷德後,有一天,命運再度讓她和魯道夫相逢了,這要讓她情何以堪?她不想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所以,爲了一絲希望,她一直苦守心裡那一條防線,爲魯道夫,也爲她自己。
只是要做到這一點很艱難。因爲弗雷德實在很優秀,對她的關懷又無微不至,一路陪伴過來,要忍住不動心是何其困難?
本來人生就夠無奈了,還要加上各種外在因素來影響她和魯道夫,要努力做到從一而終,很難。她不光要信念堅定,還要心夠狠,懂得去拒絕。
兩人沉默,各懷心思。本是很壓抑的一個瞬間,只是,突然鑽入鼻子的一股燒焦味突然將神遊太虛的理智拉了回來。
弗雷德叫了一聲不好,突然站了起來,幾步走出去。見他神情慌張,林微微也被嚇了一跳,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急忙拿過柺杖,一瘸一瘸地跟了出去。
走出去一看,心底的那一股悲傷的情緒頓時凋零地七零八落。原來,他聽見微微尖叫,衝進來時忘了把火關掉。這一折騰,蒸蛋的水被燒個精光,於是,這碗雞蛋羹就十分悲烈地變成了黑炭羹,連陶瓷碗都被燒裂了。
索性連鍋帶碗一起扔進了垃圾桶,弗雷德擡頭看着林微微,無奈地聳了聳肩,道,“我再替你做一碗吧。”
微微點點頭,經歷了一場噩夢,肚子也確實餓了。
撐着下巴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腦子裡一時空空的。
“弗雷德,晚上我睡大廳吧。”她道。在說這句話時,她還不知道它將引起什麼嚴重的後果。
“爲什麼?”
“大廳裡離你的房間近,而且還有赫拉小姐,萬一我又做噩夢,你們可以叫醒我。”
聽她說得怪可憐的,弗雷德忍不住轉頭瞥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忙碌。將雞蛋羹盛出來,放在她面前,道,“沒有暖爐,你睡在廳裡會着涼的,身體本來就沒康復,再感冒就真的好不起來了。”
“可是,我……”
“你睡在自己房間裡,我陪着你。”
“啊?”聽他這麼說,她吃了一驚,問,“難道你要陪我一個晚上嗎?”
她以爲他在開玩笑,沒想到弗雷德卻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那怎麼行,一個晚上不睡覺,你明天怎麼辦公?”
“誰說我不睡覺?”
“坐着怎麼睡覺?”
“沒錯,我是要陪你,”他糾正,“但是沒說要坐着。”
“不坐着,難道是要躺着?”
她隨口一句,沒想到卻說到了他心頭上,只見他恬不知恥地點了點頭,理直氣壯地宣佈,“沒錯。從今晚起,我就陪你睡覺。”
陪我睡覺。擦,好凶悍的用詞!林微微一驚,勺子掉到了地上。
他弗雷德向來說到做到,去洗了個澡後,就自覺地掀開被子,在她牀上霸佔了一席之地。她有一瞬間的傻眼,怎麼有種錯覺,好像兩人是一對結婚多年的夫妻,上牀睡覺是天經地義的事?!
比起她的驚愕,他卻鎮定自如,拿起她的書隨手翻了翻。
林微微看着他,一時無語。因爲剛剛洗過澡,他的頭髮還有些溼,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的香味,但即便如此,也難以掩蓋掉他渾身十足的男人味。因爲準備睡覺,他只穿了一件背心,黑色將精碩的上身襯托得完美無瑕。檯燈的光線勾勒出了肩膀和手臂上肌肉的陰影,顯得強勁而有力。下半身藏在被窩裡看不見,但就上半身而言,質量很高啊。
第一次看到他穿的那麼少,沒想到他的身材會那麼好。作爲一個資深色女,看見被窩裡平白無故多了這麼一個誘人的雄性動物,心臟表示壓力很大。
見她在看自己,弗雷德毫不吝嗇地對着她微微一笑,關起手中書。
“你,你,你今晚真的要睡在這裡?”林微微口吃地問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心跳正常,面不改色的就不是人。
他點頭,糾正她道,“不是今晚,而是今後。”
擦。這代表從今往後,她天天都要承擔這種壓力?
見她出了一臉汗,他拍了拍她的臉,道,“放心,只是睡覺,我不會對你怎樣。”
問題是他不會,她會想歪歪啊。太艱難了,一個帥鍋赤條條地躺在旁邊,要讓人傲嬌變邪惡的!!
弗雷德哪裡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一拉燈,啪嗒一聲,房間裡頓時暗了下來。
她愣坐了半天,才慢慢地滑進被子裡。弗雷德雖然不陌生,但畢竟不是情人,最多也就是上次差點被強的那點肌膚之觸了。兩人躺在一張牀上,那麼近距離的接觸,也算是第一次,不是不習慣,是很不習慣啊!
僵硬着身體躺在那裡,不敢翻身,不敢睡着,生怕自己打呼嚕流口水睡姿太差嚇到他。太苦逼了,這樣雖然噩夢是不做了,但她也休想再睡着了!
他大哥就是故意來整她的是不是?
心裡正唧唧歪歪地嘀咕着,突然他的手橫空伸了了過來,勾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抱了過來,摟進自己的懷裡。雖然背對着他,卻還能聽到強烈的心跳,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自己的。矮油,上帝啊,我錯了,我不該做噩夢矯情的!
“別緊張,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覺。”他在身後說道。
怎麼能不緊張啊?如果心中沒人,她早就一個轉身撲倒他了,可是,她心中有魯少爺誒。太受煎熬了,簡直是對她天大的考驗。色女的最大悲劇是什麼?就是明明身邊有綠草卻不能採!唉……
聽見她在嘆氣,他更加收緊手臂,將她完全拉進自己的臂彎裡。他的身體很熱,而她也沒好到哪裡去,再這樣下去,她就是睜着眼睛也要做噩夢了!
忍無可忍,她突然譁噠一下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開燈,快開燈。”
聽她叫道,他也跟着坐了起來,拉開臺燈,不解地看她。
林微微滿臉通紅,用手扇了扇空氣,道,“我口渴,我要喝水。”
“好。”弗雷德應了聲,自覺下牀給她倒水去了。
拿起枕頭撞了撞,她唉聲嘆氣,這覺還怎麼睡得着啊。
正無限煩惱着,弗雷德拿着水杯進來了。林微微看也沒看他,接過杯子就灌下幾口。
“你睡不着?”
有你在怎麼能睡着,她怨恨地向他白去一眼。誰知這一眼,讓她剛喝進嘴裡的水又如數噴了出來。
丫的他這是故意的!知道自己身材好,還穿的那麼少,下半身才着一條短短的平角褲,肩寬、腰窄、腹平、臀圓、腿長……還外帶那略顯憂鬱的小眼神。哎呦媽呀。
大哥啊,就你這模樣拿來誘惑我這個普通人實在浪費了點,要不你改去引誘英女王吧。-_-!!!
見她表情奇特,他問,“怎麼了?水太燙了?”
林微微忙搖頭,不是水太hot了,而是丫的你太hot了!
睡覺睡覺。還是關燈睡覺,眼不見爲淨。
氣悶悶地一口喝乾水,然後拉過被子蓋在頭上。
有他在身邊,翻來覆去都睡不踏實,一個轉身,她轉向他。夜光下,隱隱看到他的側臉。他閉着眼睛,睫毛卷翹,月光下的五官很漂亮、很沉靜,像一座雕像。
她看了他半晌,又想翻過去背對他,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弗雷德一手勾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掌,將她攬到懷裡。林微微面對着他半趴着,半邊臉貼在在他的胸口,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沉穩有力。
她掙了掙,他卻沒放開她,反而將自己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動彈不了,她也安靜下來,閉起眼睛,以爲腦海中會印出魯道夫的身影。可是沒有,很清晰的,是弗雷德。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影子。
她睜着眼,心裡想着弗雷德爲自己所做的一切,心中突然有些悲傷,有些恐懼,還有一些連她也不懂的情感,交匯在一起圍擊了她。
在黑暗中,弗雷德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涼涼的,伸手一摸,摸到了她一臉的淚水。
他問,“你哭什麼,我並沒有對你做什麼。”
對啊,哭什麼呢?他沒有像弗裡茨那樣強她。可是爲什麼心會這麼難受?比弗裡茨硬上她時更難受。這讓她控制不住的悲傷感情,究竟是什麼呢?
找不到答案,她無法回答,空氣中靜靜的只是沉默。
過了很久,弗雷德突然說了一句,“簡妮,我知道你爲什麼哭。”
“爲什麼?”她抽了抽鼻子,悶悶地回答,帶着強烈的鼻音。
“因爲,你動了心。”
你動了心,這四個字在她聽來卻是那樣驚心動魄,一下子在她的心湖裡炸開了鍋。她想像往常那樣反駁說我沒有,可是一個否定梗在喉嚨口,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你的心裡除了魯道夫,還有我!”這一次他沒再理會她的感受,繼續說道,這話一字字像針刺進了她的胸中。
你動心了,動心了!這句話一直在她腦中迴旋,讓她手足無措。
如果不是心動,她如何會翻來覆去地如此急躁不安?如何不是心動,爲何會轉身投懷?如果不是心動,心裡爲何會有莫名的悲傷?如果不是心動,她內心如何有激烈的掙扎?
被他說中了心思,夜色下,那眼淚更加洶涌了。
也許他是對的,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她的心再也不屬於魯道夫一個人的了。除了他,還有弗雷德。
這顆心我已經快要守不住了。魯道夫,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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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好吧,讓等着吃肉肉的姐妹們再度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