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後,眨眼冬去春來,已是四月。實習期滿,林微微不得不重返校園。那意味着,她又得埋首苦讀,理論枯燥,實踐血腥,尼瑪這個專業整一就是坑爹啊!真不知道像袁若曦這樣水靈靈的一個民國大妹子,怎麼就會看上這個專業的。
當她這麼問韓疏影時,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她的夢想是懸壺濟世,將西藥引進國內。
林微微聽了後,肅然起敬,自覺慚愧無比。唉,果真是亂世出英雄……呃,女英雄。
用外語學習一門專業本就不易,還要學醫,那是不易中的大不易啊!很多專業名詞,像是藥名、病名都是從希臘語或者拉丁語中引申而來,一個名字可以從第一行寫到最後一行,一口氣讀出來能叫人憋死!
比如這個Vier-Methylthioamphetamin(4聯甲基安非他命)
再比如:Tetrachlorkohlenstoff (四氯甲烷)
唉,兩個字:苦逼!再加兩個字:極其苦逼!
想想以前簡妮,這個半文盲,混吃等死,後面還有一籮筐的人追求。發小埃裡希,親王海因裡希,少爺魯道夫,太保哥弗雷德,哪一個不是對她死心塌地的。現在她林微微才高八斗,臥槽,追她的人呢??一個都沒有!所以說,學那麼多有P用?中國古代那句話說得太對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男人對高材女生總是有種莫名恐懼感啊~~~~
吐槽一萬聲,還是得繼續啃書。
剛靜下心看了幾行字,走廊上便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有人在外面驚呼。下一秒,教室的大門就被人粗暴地一腳踹開,發出咚的一聲巨響。林微微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從書海中擡起頭。
一連好幾個黨衛軍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來,瞬間將她團團圍住,幾支槍桿齊刷刷地對準了她。那感覺好像現代的反恐精英,而她儼然就是被下令圍剿的本拉登。
這場面太過震撼,她如墜雲裡霧裡,一時反應不過來,手中旋轉的筆吧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本能地做了個投降的動作。
這,這是神馬情況?
一個小隊長模樣的官兵從衆人當中走了出來,對着她問了句,“中國人?”
林微微茫然地點頭,然後就聽一聲響亮的‘帶走’,隨即有人用槍托在背後頂了一下,她踉蹌着走出了教室。
“袁,怎麼回事?”在走廊上遇到了奧爾嘉,她想衝過來,卻被士兵擋在外圍。
“我也不知……”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他們粗魯地推到大門外。
校園的空地上停了一輛卡車,上面已經站着十幾個中國人了,不容她愣神,後面的黨衛軍已動手將她趕上了車。
她本以爲是自己冒名頂替的身份被戳穿,但現在看來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卡車裡幾乎聚集了這個學校裡所有的中國學生。先是漢堡華商,再是柏林的中國學生……她心中不禁一沉,暗忖,難道納粹開始迫害中國人了?
正胡思亂想着,就聽見背後有人叫她名字,回頭一看是張諾。陸思屹、席愛國他們也都在,唯獨不見韓疏影。
他幾步擠到她身邊,問,“微微,你也被他們抓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中國學生中有人加入了共.產.黨,在傳遞情報給蘇聯的時候,被蓋世太保當場抓獲。估計是他們逼供不出什麼,就索性把我們全都抓了。”
聞言,她一愣,不禁問,“韓疏影,他不在這裡,該不會是……”
張諾搖了搖頭,“他不是,你放心。現在就希望他能夠得到風聲,千萬別回學校。”
林微微點點頭,心中一片忐忑,納粹向來和共產是冤家對頭。原本就對亞洲人歧視頗深,現在接着這個機會,還不知道會如何打壓他們。
見她一臉蒼白,張諾握了一下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他們不會拿我們怎麼樣,來這邊讀書的大多數人在國內都有殷實的家庭背景。有合法居留,是正規學生,查不出什麼,他們遲早會放人。”
“希望如此。”話雖這麼說,一顆心卻始終高懸着。
這次被捉的一共有二十三個,都是柏林洪堡大學的留學生。在牢裡被關押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黨衛軍和蓋世太保將他們分批趕到囚犯室裡,開始審訊。
提審官的問題無非是,你們中誰和共.產黨有關?誰是蘇聯的走狗?
這問了也跟白問似的,在這種節骨眼上,就算自己是黨員,也不會承認的。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念頭,隱藏在人羣中,他們在賭,賭納粹對於這些有背景的華人學生會不會狠下心清理。
審來審去都得不到答案,於是提審官怒了。他本就是一個嚴重的種族歧視者,對於這一屋子的亞洲人絕對只有厭惡感,沒有半分好感。不能隨便殺人,但在必要時用一下刑逼供什麼還是可以的。
隨便叫了一個人上去,問不到半句話,便一鞭子抽上去,抽得那個人鮮血直流。痛苦的尖叫聲讓他精神一振,反正又不是痛在自己身上,只要能取樂就行。抽了一記還不夠,於是反手又是一鞭子下去,一邊還在叫罵,
“黃毛猴,到底招不招?”
被抓去的大部分人,都是無辜的,不知情的想招,而知情的卻又絕口不提。折騰了半天,提審官自己都折騰累了,卻還沒有結果。
“給我用鞭子抽,一直抽到他們說實話爲止!”
上頭下了命令,下屬自然是要執行的,鞭影揮舞,哀聲連連,當真是一片混亂啊。提審官出了一身汗,拉開門,走了出去。另一個房間,同樣有一羣倒黴鬼,等着他去審訊。
在臨走前,他狠狠地丟下一句話,“你們最好給我考慮清楚,等我回來還沒答案,那我就真的不客氣了。”
問題是他現在也沒客氣過啊!
皮鞭嘶嘶地劃開空氣,在身邊響起,光是聽着聲音就夠叫人冷汗淋漓了,要被抽到一下,還指不定會疼成什麼樣子。大家滿是恐懼,都拼了命地往角落裡縮,可一間房就這麼點地,擠了那麼多人,逃,又能逃去哪裡?
對於施暴者而言,或許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娛樂,看着一屋子的人帶着恐懼在房間裡上串下跳,玩着貓捉老鼠的遊戲,樂不思蜀。
可是,對於被施虐者而言,簡直是噩夢。
再如何機靈,也難逃厄運。林微微的臉上被抽了一下,一條血印子頓立即浮現了出來,火辣辣地一陣刺痛。她來不及哀叫,身上、背上、腰上也接連捱到了鞭子。他們下手絕對毒辣,完全不顧她是女生,半點情面也不曾留下。
鞭起鞭落,沒有遲疑,他們一個個穿着英挺的軍裝,儼然是最英俊的惡魔。
鬧劇上演的正熱鬧,這時,門口有人路過。以爲是那個魔鬼提審官回來了,林微微不禁一顫,下意識地投去一眼。
那一眼,卻叫她看得頓時怔住,一時間忘了要躲避。她沒動,那鞭子再次穩穩當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嘶的一聲,肩上的衣服被撕破,露出了發紅的皮膚。
可她依舊沒動,連眉頭也未曾皺起,這瞬間,她的眼裡只剩下那個無意間走過的男人。
“弗雷德!”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是弗雷德,是他,那個曾經和簡妮山盟海誓,那個願意用生命守護她,那個口口聲聲要娶她的男人。她的心狂跳起來,他還活着,簡妮的犧牲沒有白費!
聽到有人叫他,弗雷德轉頭,向屋內瞥來了一眼。他皺了皺眉,卻沒看見林微微。也是,一屋子的亞洲人,他又一個都不認識,哪裡知道剛剛是誰在叫他。
見他擡腿要走,林微微急了,這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如果留不住他,那麼陷在這個苦逼的處境中,就真的沒有了出路。
於是,她又叫了一聲,這一次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句話。一句他曾承諾簡妮的誓言。
果然,弗雷德一愣,停住了腳步。他站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在等了有半世紀那麼久之後,他終於轉身,向他們走了過來。看見上級領導進來,那些士兵立即收了手,畢恭畢敬地向他敬了個禮。
他的目光掃過屋內所有人,在看到林微微的時候,沒有任何停頓。
是了,他不認識她了,和魯道夫一樣,他們都把她當成了一個陌生人。
“剛纔是誰說了那句話?”他問。
屋裡鴉雀無聲,是誰?林微微笑得無奈,還能有誰?
她跨前一步,看着他,道,“是我。”
“你?”他的目中閃過疑惑,然而那種看陌生人的目光比魯道夫的更讓她受不了。
他上下打量她幾眼,然後和屬下說了幾句,轉身便走了,她的一顆心隨着他的離去沉到最低。曾經,割破了手指他都會心痛,而如今她對他來說,只是形同陌路。看見她渾身是傷,他依舊無動於衷。曾經,這個男人許諾過她生死不離的啊,可現在,什麼都沒剩下。
然而,就在林微微萬念俱灰之際,看守走了過來,冷冷地道,“跟我出來。”
她沒有掙扎,就連張諾他們在旁邊情急的叫喚都沒有聽到,只是沉浸在自己哀傷的情緒中。得到過一切,卻又失去一切,一顆心要有多大的容量才能承受得住?
被人推進一間房,似乎是某人的辦公室,但對她而言是天堂而是地獄都無所謂。她站在那裡不停地擦眼淚,可又不停地有眼淚流出來,抽抽噎噎地哭泣,彷彿下一秒便是世界末日。
一個魯道夫已經傷透了她的心,現在還要來一個弗雷德……這顆心已經傷的潰不成形了。
她正哭得傷心欲絕,就聽有人在前面輕輕地咳嗽了聲,林微微茫然地擡頭,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房間裡除了她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而這個人……是弗雷德!
動作一滯,她眨了眨眼,心中除了傷痛,再無其他。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手撐着下巴,一雙精明的藍眼牢牢地虜獲着她。他沒有變,還是一如既往的……成熟穩重英俊,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她的眼中沒了曾經的愛戀和熱情。
上帝還是眷戀他的,至少讓他還留着一條小命,只是失去了簡妮,也許活着比死去更艱難吧。
正胡思亂想着,就聽他在那端說道,“你剛剛說的那句話,能不能再重複一遍。”
林微微點頭,一邊抽噎,一邊道,“我愛你,至死不渝。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的愛都屬於你,直到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
隨着她話音落下,他沉默了。半晌後,弗雷德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來,更近、更仔細地凝視着她的眼睛。
林微微沒有後退,也沒有躲避,而是直直地迎了上去。曾經的愛戀、曾經的盟誓、曾經的痛苦、曾經的合二爲一,全部都在她的那雙黑色眼眸中顯示出來。弗雷德一怔,在她這扇心靈的窗口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世界,而這種感覺觸動了他的心扉。
他的眼中閃過疑惑和不解,卻依然是那麼冷淡,林微微不禁苦澀地笑了起來,果然和魯道夫一樣,再多的海誓山盟到頭來也只是一場空,苦苦掙扎在思念中的只是她一個。
無可壓抑地笑了起來,笑容關不住微笑,那熱淚的珠子一串兒緊接着一串兒地滾落。
眼前的女孩很是狼狽,臉上有傷,還流着血,可是她的眼睛依舊清澈,蘊含着那麼多的情感,水霧氤氳,生動至極。這雙眸子,他在哪裡見到過啊,只是在哪裡呢?爲什麼想不起來?
於是,他忍不住問,“我認識你嗎?”
他怎麼會認識她林微微呢?於是,她搖頭,果斷地丟出三個字,“不認識。”
眼中閃過了失落的神情,弗雷德不禁又問,“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還說愛我到永遠?”
面對他的質問,她再度扯出一個蒼涼的笑容,幽幽地道,“因爲我聽見他們這樣叫你。而我說愛你,是因爲……”
聽她在關鍵處住了口,他不禁追問,“因爲什麼?”
“因爲我想讓你救我。”
他再度失望,至於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自己也無法解釋。
“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救你?”
林微微垂下眼睛,悶悶地吐出一句,“直覺。”
這個答案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卻也讓他失笑,顯然她的直覺還挺準。在見到她哭泣的那一秒,他就打算幫她一把。
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傷口,刺痛的感覺讓她向後一縮,見她抿着嘴脣皺着眉頭的模樣,他露出淡淡的笑容,道,
“幫你可以,可是你拿什麼來還?”
她不由怔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還……她該拿什麼來還他?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看她糾結的模樣,他心中一動,挺身向她湊近了些,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陪我一個晚上如何?”
如果她還是簡妮,那麼弗雷德會說這樣的話來調戲她,不足爲奇。可現在她是林微微啊,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他的行爲無疑就像一頭狼突然對一隻羊表示出了莫大的興趣,怎能叫人不驚恐?
見她慌亂失措地退後,他再度微笑,轉身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叫什麼名字。”
“林……呃,”她停頓了下,道,“我叫袁若曦。”
“袁、若、曦?”他一挑眉,繼續問,“住址?”
她咬着脣,提防地看他。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他道,“想要我幫你,那就請你先配合我的工作。”
被他堵得沒話說,林微微只能道,“陶努斯大街74號。”
他一一記錄下來,然後問,“你來德國做什麼?”
做什麼?如果我說,是來和你們再續前緣……你信不信?
得不到回答,弗雷德擡頭,火辣辣的目光飛向她。
“來學習。”
“學習什麼?”
“醫藥護理。”
“你父母在日本是……”
她忍不住打斷他,糾正道,“是中國。”
“抱歉,他們是做什麼職業?”
“父親是銀行家,母親是家庭婦女。”
“資本家?”他問。
她點點頭,心中十分忐忑,雖然知道袁若曦的家庭背景,但要在弗雷德面前說謊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好在他對中國的瞭解僅限於陶瓷和三十六計。
弗雷德又問了一些細節,然後一攤手,道,“你看,我雖然想幫你,但在他們結束盤問前,還不能放你走,只能讓你少受一些皮肉苦。現在,我要下班了,把你留在這個辦公室裡,我明天來放你出去。你一個人待在這裡過夜,可以做到嗎?”
她點點頭,然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露出個笑容,道,“那好,那就明天見。”
弗雷德走後,房間便安靜了下去,林微微忍不住踱到窗口,想目送他的身影離開,不想卻看見了讓她驚詫的一幕。
樓下,一個棕發女子飛快地向他走來,只見他們擁抱着親吻了下,然後他溫柔地替她打開了車門。等她上車後,自己也坐了進去,汽車呼嘯而去。
看到這場景,林微微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真的只有她一個人還在糾結啊……
曾經的誓言早已風吹雲散了,大家各自去尋找自己的幸福。這樣很好,很好很好,終於不必再愧疚於他的付出,不必再在弗雷德和魯道夫之間做選擇。
只是,既然很好,那她爲什麼還要流淚,無法停止?
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
“怎麼了!?”尼瑪還好意思問!林微微鼓着嘴巴,氣炸了,“我要尿尿,我要吃飯!”
她的怒氣令弗雷德一愣,隨即恍然,點點頭,道,“跟我來。”
將她帶到廁所前,林微微一看頓時泄氣,“男廁所啊……”
男廁所就男廁所吧,可連個鎖也木有?這是爲毛?他能不能給解釋一下?
“那要是中途有人突然闖進來怎麼辦?!”林微微忍不住問,天吶,她怎麼覺得頭好暈啊。
“……”
“好人做到底,你幫我在外面守着。我一會兒就好,很快。”等不及他作出回答,她已拉開門走了進去。
……
弗雷德自然不會幫她守在外面,抽空給自己重新泡了一杯咖啡。走回來的時候,看見有人要去拉廁所的門,他臉色一變,忙幾步走上去拉住那人。
看到是上司,對方立正行了個禮,弗雷德點點頭,道,“這個廁所我要用,你去底樓的。”
“底樓的壞了。”那人道,“上校先生,您急不急,我……”
“我很急。”弗雷德不等他說完,一口打斷他,然後就拉開門,快速走了進去。
林微微剛解決好問題,就被他撞個正着,來不及放下裙子,春光外泄!她還來不及叫,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
“噓,別叫。”他警告,直到外面沒了動靜,才鬆手。
等他放手,林微微想也不想,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這一巴掌可是卯足了全身的力氣啊。
新仇舊恨,新帳舊賬加在一起,一次性和他結算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