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下班回家,大廳裡空蕩蕩的瞧不見人影。在底樓看不到她,放下東西正準備上樓,就聽見二樓傳來微微的一聲尖叫。他心口一緊,急忙三步並兩步地竄了上去。
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走到她房門前一看,不由莞爾。只見她半裸着躺在牀上,身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裙子,雙手捂着臉,光溜溜的腿彎曲着,嘴裡唉聲嘆氣着。
本來不想打擾她,但見她選衣服選到那麼糾結,弗雷德實在忍不住,握拳敲了敲門板,問,“需要我幫忙嗎?”
聽見男人的聲音,林微微嚇了一跳,忙坐直身體。這一動,原本蓋在她身上的衣服全都滑了下來,露出一大片肌膚。
“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穿哪件衣服好。”
弗雷德挑了挑眉,掃過她胸口外泄的春光,忍笑道,“我發現,你還是這樣比較好。”
順着他的目光低頭,於是她看到了自己袒胸半裸的模樣,不禁臉上一陣發燒,隨手抓了件衣服擋在胸前,道,“快轉過身去,偷看長針眼!”
再也忍不住,他大笑了起來,“原來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一個人就在忙這個。”
被他說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忙解釋道,“唉,你別想歪了。我只是在試衣服而已。”
“真的嗎?”他眼中滿是促狹。
“當然是真的。奧爾嘉要結婚了,她請我當伴娘,我都不知道穿什麼去。”
弗雷德靠着門框,一本正經地點頭,“確實,一絲.不掛什麼的,在我一個人面前展現就可以了。”
“討厭!我都煩惱死了,你還捉弄我。”
弗雷德伸手接住她砸過來的枕頭,笑道,“好吧,我不取笑你就是了。”
“第一次被邀請當伴娘,我沒經驗。她說白裙子就好,可是,這裡那麼條,看得我眼花繚亂。都是你,買那麼多,害的我選擇太多,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聞言,他再度失笑,優柔寡斷,這確實是她的性格。
見他要走進來,她忙伸手阻止,“唉,等等,我還光着呢。你讓我先穿上衣服。”
“還穿什麼?反正一會兒又要脫。”弗雷德沒理她,徑直走到她身邊,翻看着堆在牀上的衣裙。
林微微用牀單將自己裹了圈,站起來,道,“這條、這條、還有這條……都各有特色,你說我選哪一條?”
“當然是最適合你的那個。”他話中帶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那我怎麼知道哪條最適合我?”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服裝上,根本沒多想。
“試了不就知道?”
“我都試了,可還是下不了決定。”
“既然這樣,”他揚起尾音,若有所指地道,“那就我來幫你決定。”
她以爲他在說衣服,立即點了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弗雷德含笑,翻了翻她的衣服,然後挑出其中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道,“試試看這件。”
“可是領子會不會開得太低了?”
見她遲疑,他道,“不會,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林微微嗯了聲,道,“那你快轉過去,我要換衣服了。”
弗雷德側過身體,直到她換好衣服,聲音再度傳來,才又向她望去。白色很適合她,黑色長髮更襯托出白皙的膚色。
見他上下打量着自己,她有些不安地叫了聲,心情忐忑地拉着裙襬,試探性地問,“怎麼樣?”
他走到她背後,撩起她的頭髮攏在右側,眼前頓時顯露出了一大片光潔的皮膚。弗雷德低下頭,輕輕地吻着她的脖子,伸手替她拉上拉鍊,答道,“很美。”
熱乎乎的氣息噴灑在頸間,有點癢,也有點心動。她聳了下肩膀,轉過身,笑着掙脫他的懷抱。
走到鏡子前面,她左看右看,都覺得自己胸口露出的那塊疤痕礙眼,不禁質疑道,“你真的覺得好嗎?”
“哪裡不好?”他不答反問。
她指了指傷處,道,“這個好醜。”
他環住她的肩膀,親了下她的額頭,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你爲帝國負了傷,這是榮譽,值得尊重,沒有人會笑話你的。”
“可是……”
“你要實在覺得醜,可以找人給你在這裡刺青。”他打斷她。
“啊?紋身啊?”是不是太時尚了?她接着問,“刺什麼圖案?”
“鐵十字勳章。”
囧。下巴頓時脫落。
“那還是算了吧。”她無力地揮了揮手。
他還想說什麼,這時,就聽見她肚子裡發出咕嚕一聲。
“肚子餓了?”他不禁笑道。
林微微點點頭,道,“換衣服很消耗體力的嘛。”
“我也餓了,我去做飯。”
“我換件衣服就下來。”
等他走後,她又在鏡子前照了照,轉了個圈。既然弗雷德說好,那就好,她懶得再動腦。選了一下午,挑來挑去眼花繚亂,實在提不起興趣了。她要吃飯!——
未婚夫不在身邊,籌辦婚禮全都靠奧爾嘉一個人,她早早地回了老家。拉特瑙是個小鎮,離柏林不過30公里,火車一個小時就到了。
婚禮的儀式定在3月10日,作爲伴娘有不少注意事項要關照,時間緊湊,以免手忙腳亂,奧爾嘉請求她提前兩天過去。
邀請函裡沒有弗雷德的名字,於是,林微微也沒有主動提起,畢竟庫特是魯道夫的戰友。她的顧忌,他心知肚明,但也尊重她的決定,沒有勉強。
晚飯過後,她便溜上樓整理行李去了。收拾完廚房,他也跟着上來,叩響了房門,得到允許這才踏進去。
“都準備好了嗎?”
聽他問,她點了點頭,問,“明天幾點的車次?”
“8點整的。”
“你可以送我去火車站嗎?帶着行李不方便。”
他笑了笑,道,“義不容辭。”
雖然纔去三天,但還有許多東西要帶,將衣服一件件疊得整整齊齊。她在這裡忙碌,弗雷德就坐在那一邊牀角,一雙目光如影隨形,臉上始終帶着一抹溫柔的笑容。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幾句,走廊裡的電話響了起來,弗雷德起身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她點頭,將所有的東西都放入了行李箱,正想關上箱蓋,就聽見他在外面叫道,“微微,電話。”
“是誰啊?”
“奧爾嘉。”
她一聽,立即站起身子,走了出去。
弗雷德將電話交到她手裡,踱回房間,等着閒着無事,見她箱子開着,便隨手翻了翻。
那條白色的裙子被壓在箱底,只露出一小角,他心裡一動,突然有個念頭閃過腦際。
和奧爾嘉說了好半晌,等通話結束,已是十幾分鍾後了。她甩了甩隱隱發酸的臂膀,掉頭走回房間,一擡頭便投入了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中。
她一愣,不由自主地用手摸着臉,問,“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沒什麼,”他走過來,抱了下她,道,“你明天要走了,有點捨不得。”
林微微噗嗤一笑,道,“我就離開三天而已。”
他也跟着笑了,“對我而言,度日如年。”
想到他爲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心裡盛滿感動,伸手回抱了他一下,道,“宴會結束,我就回來,你不用擔心。”
再不捨也要分開,畢竟這個女人還不是他的。要忍耐、要等待啊,總有一天,她會妥協的。他這樣告誡自己,收緊手臂,用力地抱了抱她。
“行李準備好了?”
聽他這麼說,她忙一掙扎,道,“都好了,只要鎖上就行。”
“東西都帶齊了?”弗雷德又問。
她點點頭,道,“我檢查過,都齊了。”
“那你早點睡,明早7點準時出發。”他剛走出了幾步,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幾步走回來,道,“你把奧爾嘉的地址和電話給我。萬一有什麼事,可以及時聯繫。”
弗雷德向來心細,她沒有多想,按照他的吩咐留下了聯繫方式。
第二天要遠行,無事可做,她索性早早地熄燈睡了。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晨,鬧鐘一響,她就清醒了過來。見時間還在,便在溫暖地被窩裡賴了一會兒,直到整棟樓裡飄滿了咖啡的清香,纔不得不起牀。
梳洗完畢,從樓上下來,弗雷德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早餐。只見他穿着一件菸灰色毛衣,神采奕奕,一邊喝咖啡一邊看着報紙。晨光下的男人,渾身散發出成熟的氣息,聽見腳步聲,他稍稍擡起頭,然後對着她微微一笑,眉目間滿是溫暖。
看見這個樣子的他,她突然有些捨不得離開,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這麼安靜,是昨夜沒睡好?”
她搖頭。
沉默了會兒,林微微問,“我不在,這幾天你打算做什麼?”
他喝了口咖啡,“還能幹什麼,工作。”
“你要小心身體。”
聽見她說出關心的話,他心裡一暖,不禁微笑,“我會的。”
離別在即,有些傷感,不知道說啥,索性啥也不說了,專心致志地吃着早餐。
弗雷德收起報紙,瞄了眼手錶,道,“時間差不多了,可以準備走了嗎?”
她拿起餐巾擦了下嘴,問,“你送我?還是呂斯?”
“呂斯?”他有些驚訝,道,“怎麼會想到他?”
“你是繁忙人物嘛,中央議會廳裡的VIP一個個排隊等着接見你,這種送人的小事,當然交給助手。”
見她說得酸溜溜的,他哈哈一笑,“在我心裡,VIP永遠只有一個。”
“是誰?”
“明知故問。”食指點過她的鼻尖。
心裡充盈着甜蜜,她做了個鬼臉,轉移開話題,“花言巧語,不安好心。”
聞言,他眼裡的笑意更甚,拉着她出了門,“今天我當你的司機。”
“呀,真是難得啊。”她捧着一顆心,誇張地道,“無尚榮幸,竟能讓上校先生親自送我。”
“調皮。”
說說笑笑,車輪一滾,眨眼便到了火車站。由於弗雷德沒穿軍裝,兩人只能走一般通道,乖乖地排隊檢票入站。
將她送上火車前,他手一伸,給了她一個臨別前的擁抱。將她鎖在自己的臂彎裡,吻着她的發,不願放手。這個女人呵,他是真的動了攜手到老的心思。
“早去早回。”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一句。
耳邊充斥着他沉穩的心跳,即便沒有多餘的語言,卻也能感受到他心底的不捨。她閉起眼,靠在他懷裡,幽幽地回了聲,“知道。”
相擁片刻,那一頭傳來火車的鳴笛聲,林微微伸手推了他一下,笑道,“再不上車,火車就要開走了呀。”
他點頭,“一路平安。”
向他揮了揮手,當作道別,林微微轉身登上了火車。剛找到位置坐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拉下車窗叫住他,問,“弗雷德,我的火車票好像只有去程。回程怎麼辦啊?”
“你別擔心,我會安排的。”
她剛想問什麼安排,這時火車緩緩開動了。
弗雷德跟着火車走了幾步,便被甩在後頭,變成一個小黑點。
林微微悻悻地坐下,自己這是怎麼了,不過才離開三天而已,用得着那麼失落嗎?
望着窗外飛快倒流逝去的風景,她嘆了一口氣,本來她對弗雷德就有情,他又對她這麼好,心裡那道防線還能堅持多久呢?
魯道夫,我該放棄你嗎?爲什麼,這十幾天來你不曾給我寫過一封信,發過一份電報?我的安危、我的生死,你到底在不在乎?你真的就對我們的愛情那麼自信嗎?
庫特已經回來娶奧爾嘉了,爲什麼你不能學他那樣?如果你娶了我,哪怕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儀式,也能讓我死心塌地。是你心中顧慮太多,還是你不想讓我成爲拖累你的負擔?
唉,做人可真累。也許她根本就不該糾結那麼多,不管是弗雷德還是魯道夫,早點做個決定吧!
站臺上來接她的人是庫特,看見他這個準新郎,林微微不由取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好事臨近了。”
“你說笑了。回家度假,心情總是很愉快。”
“你拿到了多久的假期?”
“18天。”
“不錯啊,兩個多星期呢。有足夠的時間給你們製造愛的結晶。”
聽她這麼說,他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摸了摸頭頂,道,“那要看奧爾嘉的意思。”
沒想庫特外表酷酷的,還是妻管嚴,林微微笑了笑,伸出手道,“恭喜你們喜結連理。”
他握住她的手,道,“真心感謝,沒有你,就沒有明天的婚禮。”
“真的心懷感激,就好好珍惜眼前人。”
“我會的。”他接過她的行李,解釋,“奧爾嘉的家離火車站不遠,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們就走回去。”
林微微搖了搖頭,“行李都歸你提了,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奧爾嘉去佈置教堂了,我先帶你去Gasthof(鄉村的小旅館)。”
“好。”話鋒一轉,她問,“你們明天一共請了多少人?”
“二十來個人。”
“人數不多啊。”
“是的,年紀輕的都在前線奮戰,能請到的都是家裡頭剩下的老弱病殘。”他的話語中有些無奈。
想到大家陷在這年代裡的苦澀,她不禁深深一嘆,“不管如何,你們至少能夠得到家人親屬的認可和祝福。”
她和魯道夫什麼都沒有呢!就算讓他們偷偷地拜天地,她也願意,可是那位仁兄卻連這個想法都不曾有過。
走了一會兒,一句話憋在心裡實在忍不住,她開口問道,“魯道夫有沒有然給你帶信?”
“沒有。”
聽他否認,她頓時難掩心中的失望,“他知不知道你要回來?”
庫特點頭,“應該知道吧。我們畢竟在同組。”
“他知道也不給我寫信。”她抿起了嘴,一臉不高興,就算之前他寫的信,被人截了、被炮炸了、被水淹了,那庫特總不會截、也沒被炸吧。她等了他那麼久,盼了那麼久,他帶來的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庫特雖然是個大男人,卻也看出了她的不悅,不禁爲自己的好友兼戰友開脫道,“他的心思全在戰爭上面,德軍的處境非常糟糕,也許他沒有時間。”
“有時間尿尿,沒時間寫信嗎?”他不說倒也算了,一說更糟糕,這樣的答案根本不能讓她釋懷,“是不是他認爲我已經回來,性命無憂,沒人讓他分心,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戰爭?”
“我們在戰場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那如果她轉身奔向太保哥,是不是也能用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就能一筆帶過?
見她不說話,庫特便又道,“東線情況一再惡化,我們天天打仗,天天撤退,天天死人。想要保住小命,就得一心一意地撲在戰爭上,根本沒有心思想別的。”
聽他這麼說,她不禁勾起嘴角自嘲地哼笑了聲。說得也是,像魯道夫這樣剛強的鐵血男兒,未必在這特殊期間,會去爲兒女情長分心,也許他根本沒動過心思去寫這個信。對於感情,他大支、遲鈍、單純,以爲只要兩人相愛,理所應當就是白頭偕老的結局。
“當奧爾嘉回柏林的時候,我也無法和她保持聯繫,但是不寫信給她,並不代表心裡沒有她。我們這些奔波在戰場上的士兵都深深意識到,有了國家,纔有小家。如果國破家亡,那麼我們的小家也一定不復存在。我們的小問題和國家的大問題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
“這種想法我理解。”只不過理解是一回事,而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們和我們也一樣,會熬過黑暗的。”
“不一樣。”她搖頭,擡腿踢開一塊石頭,“你最終娶了她,不是嗎?這就是區別。”
“區別在哪裡?爲什麼我看不出來?”
“也許你們男人心裡有底,會努力去實現誓言。但是對於女人而言,一個沒有行動去付諸的承諾,就是空話。”她揚眉,道,“這就是男女有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