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的解釋
侍書其實不喜歡秀兒,也無關什麼深仇大恨之類的,只不過不喜歡罷了,但是面上情還是有的,她心裡暗暗埋怨着秀兒,雖然秀兒年齡也算是不小了,想要嫁人的話就託人給老子娘捎信,正正經經的嫁人多好,跟一個和尚牽扯什麼?如果是被七姑娘利用去做了什麼事,秀兒也真的是傻透氣了。
七姑娘是什麼好主子嗎?
她回到自己屋子想了想,翻出一件舊衣裳,拿剪子在不顯眼的地方磨破了一點點邊,第二天一大早就抱着衣裳去找秀兒了。
“秀兒,你在嗎?”
秀兒本來想着去探一下如玉的口風,沒想到侍書抱着個包袱一大早的就過來了,秀兒心裡本來就有鬼,看見侍書心裡不由得一驚。
“我在。”秀兒趕緊迎了出來,把侍書讓進了自己住的後罩房裡位置最好的一間房,房間倒是不大,可是收拾的整齊乾淨,梳妝檯、櫃子、牀都是上等的松木做的,鋪蓋也是極好的料子,桌上還擺着一盤沒動過的豆腐皮包子,吳柔對侍丫環還是不錯的。
“你這屋收拾的真乾淨啊。”侍書笑道,她的屋子跟秀兒的其實差不多,都是一個府裡的一等大丫環,有些標配還是很一致的,差也就是差一些細節罷了。
“哪裡啊,我一大早出去現在纔回來,七姑娘正在禮佛,不讓人跟着,我正準備回來躺一會兒呢,這屋子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我就說你一準有空,跟了七姑娘這樣的主子也算是有福了,我還是趁我家姑娘在太太那裡說話,才偷跑出來的呢。”
“聽你的口氣,難不成原意跟我換換?”秀兒笑了,跟着嫡女和跟着庶女差別太大了,原來吳柔受寵的時候還不顯,如今吳柔失了寵,連帶着她們這些丫環都比別人矮了一頭,去廚房領吃食都要受人刁難,只是吳家規矩大,倒沒出現剋扣飯菜的事。
“好啊,我明兒個就稟明太太,跟你換換。”
“別鬧了,您今兒個貴人踏賤地可是有什麼事?”
“我的這件衣裳……”侍書說着把自己帶來的包袱打開了,裡面是一件倭緞的夾襖,雖然現在倭緞不值錢了,可也是好料子,尋常人家的主母若是有一件也是很珍惜的,在吳家的丫環裡穿這個料子的也絕對是相當得臉的人物了,“這天一天熱似一天了,我昨晚上收拾衣裳,準備洗洗曬曬,預備着過兩天穿,誰知道這件衣裳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侍書翻到不起眼的衣邊,秀兒湊過去一看,有一片起毛破損的地方。
“織補一下就好了,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手巧當然覺得織補一下就好了,這府裡會織補的倒是不少,可是會織這倭緞的卻不多,我想遍了府裡,也就只有你會這手藝了。”
“那倒是,我這手藝是我娘傳給我的。”秀兒頗有些得意的說道,她的手巧在丫環們中間是有名的。
“所以我就來找你了嘛,你若是幫我補好了,我一定重重謝你。”
“瞧你這話說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坐在這裡等着,我一會兒就給你補好了。”
秀兒拿了腰裡的鑰匙開了五斗櫥,拿了一個大盒子出來,又從裡面拿出來全套的織補工具,又開了線盒子配了材質顏色都相近的絲線,很認真的織補起來,她說的確實不是誇張,侍書這件衣服磨損的部分也確實不大,沒一會兒就織好了。
侍書拿着衣裳衝着窗戶瞅了半天,“跟原來一樣一樣的,要是不湊近了細看,根本看不出分別。”
“我這裡的線少了一種顏色,若是用了那線,別說是湊近了看,就是有人指給你你都看不出。”秀兒說到自己的手藝還是非常得意的。
侍書又捧着衣裳誇了半天,最後拉了秀兒的手說道,“好姐姐,你這手藝這麼好,誰娶了你得有多大的福氣啊。”
秀兒臉一下子就紅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亂說。”侍書比幾個大丫環年齡都小,看起來雖然像個大人了,但也常被叫稱孩子。
“我說的是實話,要不要我跟我娘說,替你做媒,尋個好人家啊?”
“咱們做奴婢的,都是聽主子安排,主子讓嫁誰就嫁誰,哪有自己私下找的。”
秀兒這話說的對也不對,常理來說確實是要聽主子安排,可是像是秀兒這樣的是姑娘身邊的人,年齡夠了,姑娘也沒有大到需要留着她做陪嫁丫環的,跟自己的老子娘說了,在府裡或府外尋一個如意郎君,向主子們討恩典,別說是秀兒這樣的一等丫環,就算是二、三等的丫環,也是極容易的。
“你可不要不經心,萬一好的都被別人挑去了呢。”
“別人說的好的,在我這裡也不見得是好的,有什麼急的。”
“秀兒姐,你心裡不會有人了吧?”
“哪有,你別亂猜,沒人。”秀兒聽到這裡其實已經心驚了,她心裡本來就有鬼,侍書這麼一追問,她就知道事情要壞了,如玉是五姑娘房裡的二等丫環,正是侍書的手下,看樣子如玉並沒有管住自己的嘴,“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
“我……”侍書嘆了口氣,“咱們都是做丫環的,天生的奴才秧子,牛馬一樣的人,咱們又是女子,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名聲傳出來,真的只有投井這一條路了,我昨兒個聽如玉跟我說看見你跟一個和尚在一起拉拉扯扯的,你還送那和尚東西,我立時就給瞭如玉一個耳刮子,讓她不要亂說話,可是這事我越想越不對,還是來告訴你一聲兒。”
“如玉這個騷蹄子,看見了我跟和尚在一起爲什麼不當面問我?我自有話說。”秀兒跳了起來,高聲說道。
侍書趕緊拉了她一把,“小心隔牆有耳。”
“我不怕,侍書妹妹,這事我也不瞞你,我娘半個月前又生了,還是個閨女,我那狠心的爹把我那小妹妹扔進了水缸活活的給淹死了!我聽見氣得要死,可又不敢聲張,我爹孃都是這府裡的人,小妹妹生下來就是吳家的奴才,我爹心這麼狠,萬一讓主子們知道了肯定是一頓板子,我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做噩夢,一閉眼就是我那無緣的妹妹,這才趁着去廟裡的機會偷偷給了一個認識的和尚錢,讓他幫我小妹妹念幾卷經,讓她早登極樂,託生牛馬也不要託生到奴才的肚子裡。”
“原來如此。”侍書壓根不信,這府裡的下人雖有些人重男輕女,但是多數都把女孩跟男孩看成一樣的,女孩子養大了在主子面前得了臉還要比男孩子出息,無論是做姨娘還是配了外面的人,都是極好的,更不用說女孩子十歲進府侍奉就能賺錢,比還要等機會的男孩強多了。
再說秀兒家並不窮,她家孩子雖多,但是長大的已經有四個在吳府裡掙錢了,像是秀兒這樣的大丫環還能自己存點,小的月錢是直接給秀兒孃的,秀兒娘在家裡腰板不要太直哦,秀兒爹根本不敢把剛生下的女兒扔水缸裡。
可是秀兒已經這麼說了,必然是跟家裡串好供了,搞不好還得了什麼人的指點……
所謂捉姦拿雙,如玉本來就沒看見什麼,如今秀兒這麼一說,侍書也就沒辦法追問了,“既是如此,我就跟如玉好好說說,讓那小蹄子管住自己的嘴。”
“侍書妹妹,這事你我還有如玉知道就行了,我那小妹妹本也是家生子,我爹他……”
“我自是省得的。”
侍書走了以後,秀兒一個人進了吳柔的佛堂,“姑娘,五姑娘那邊的侍書來了,探問過昨天的事了。”
“你怎麼說的?”吳柔一邊低頭抄經一邊問道。
“我照姑娘昨晚上教我的說了。”
“她信了嗎?”
“她自然是信了。”秀兒說道。
“好的謊話,就是八成是真的,只兩成是假的……”吳柔抿了嘴笑了,秀兒確實有個妹妹,剛生下來半個月,可惜先天不足早夭了,秀兒如今拿來做藉口,真的是合適的不得了。
“姑娘,那我們還繼不繼續……”
“看看你昨兒個給他的東西能換多少錢吧,你再把各大當鋪給的報價給我一份。”吳柔自是知道防人的,真金白銀的好算,首飾就算是不算手工錢,踩扁了再剪了當金子花價也是差不多的,衣料什麼的也早有定價,拿了衣裳到各大當鋪一問,也知道大概的價格,從現在打聽到的市價來看,覺新和尚很老實,基本上沒有從中貪污。
秀兒笑了,笑得比吳柔還要甜,在低垂下頭時,嘴角有了一絲冷笑。
侍書回到吳怡的院子,把事情悄悄跟吳怡說了,這個藉口確實讓人說不出什麼來,就算是劉氏問起這事也能說清楚,吳怡索性不管了,這事雖有蹊蹺但也不是解釋不通,吳柔私下在做着什麼事情是可以肯定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這麼完美的藉口,肯定不是秀兒一個人的主意,這麼精的人只有吳柔。
“侍書,你沒事多注意一點七妹那邊。”吳怡也只能讓侍書多注意吳柔的動靜了。
也許老太太的酬神是有效果的,酬神第三天就有公孫家的人來報喜,吳鳳終於懷上了,“已經滿三個月了,我家大奶奶說胎沒落穩呢,不好四處報信兒,如今終於胎坐穩了,這才讓我們來報喜。”公孫家的婆子一臉的喜色。
“真的是菩薩保佑啊。”劉氏雙手合什。
“我家大爺說府裡最近亂得很,正要帶着大奶奶到海子那邊的別苑去住呢,大奶奶說請親家太太得空也過去盤亙兩日。”
“跟你們奶奶說,讓她多保重身子,我這裡還要侍奉老太太照顧她弟妹,走不開,待得了空我自會去看她。”
“是。”
劉氏又命人厚厚的封個大紅封給兩個報信的婆子,兩個婆子喜滋滋的走了。
“太太,大姐夫爲什麼說公孫家亂得很啊?”
“公孫首輔誰都不想得罪,誰送的美妾、美婢、戲子、駿馬都收,公孫府裡自然亂得很。”
吳怡之前想不通的事總算想明白了,爲啥別人送揚州瘦馬給吳憲,而吳憲不要……揚州瘦馬本來就是商戶養來送禮的,後來朝中官員或者皇子們想要拉攏人也會從揚州買瘦馬送人,一時間謂然成風,吳憲卻不喜歡把那樣的女子擺在家裡,他認爲破壞整體家庭風氣。
可是看起來正正經經的公孫首輔卻開始收了,原來送禮的人不一般啊,沒準是掛着某個皇子的名頭的,可是太子已經立了,公孫首輔這樣……好嗎?“太太,太子已經立了啊。”
“這就是公孫大人的‘謹慎’之處了。”是啊,太子纔多大啊,比吳玫還要小一歲多呢,萬一長不大可怎麼辦?萬一長大了卻是傻子怎麼辦?萬一……所以現在接受各位皇子的拉攏,誰都不得罪,不失爲“妙招”。
“他這樣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啊。”吳怡忍不住說道。
劉氏樂了,“哦,五姑娘,你來跟我說說爲什麼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太子是皇上立的,是中宮嫡子,支持正統纔是爲臣之道,就算是日後——也不會有皇子怪現在支持太子的人,可是現在皇上人在盛年,太子年幼,他身爲首輔卻跟皇子們纏雜不清,難免失了聖心,這天下是皇家的天家,做臣子的要忠於的也只有皇上一人罷了。”
“好!”還沒等劉氏說什麼呢,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吳憲忍不住擊節叫好,“你們幾個不如妹妹!”吳憲對跟在自己身後三個兒子說道。
“老爺,太太,公孫首輔如此,大姐姐會不會……”吳承祖終究比他們大一些,想的更深一層。
這一層吳怡其實也想到了,但是卻是個無解的難題,公孫首輔若是出了事,失了聖心被遣回鄉‘榮養’倒還罷了,若是滅門抄家的罪過,已經嫁過去的吳鳳難免遭秧,吳怡暗恨公孫首輔拎不清,要是因此害了她大姐那可怎麼得了。
“當心聖上仁善,公孫首輔也是個圓滑的,三年五載不會有事,至於三年五載之後,誰知道情形又會是什麼樣的呢。”吳憲嘆道,他也知道公孫首輔做的不對,可是到了公孫首輔的位置上,又怎麼會聽自己一個四品官又是晚輩的人勸呢。
“聽說公孫首輔下一科要讓你們大姐夫下場去考了,左不過到時候咱們勸着他,謀個外任,遠遠的去作官好了。”劉氏笑道。
“唉,正是如此啊。”吳憲也是這個想法,在外任做官,真出了事也不會像在京裡一樣讓人一勺燴了,有了時間差就有了他們這些人迴旋的餘地。
兩夫妻卻依舊隱隱有着擔憂,吳鳳再次懷孕和吳怡的一番見識,都沒有衝散兩夫妻頭頂的陰雲,可是這事又能怎麼辦呢,吳鳳已然嫁過去了。
“我們把大姐姐搶回來!”正在劉氏的榻上玩九連環的吳玫忽然站了起來,揮舞着小胳膊說道。
劉氏噗地一聲笑了,“好,我的小老虎,把大姐姐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