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出局
喚來侍女再加上幾個火盆, 我悠閒的坐在一旁品茶。司徒東翎領了十二騎進門服侍後,自己則去了朝堂。慕容梓倫並沒有注意換了裝束的十二騎,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直至侍女們將棋盤端來擺在了我們之間。
“五子棋的規矩你該是知道的, 我便不多說了。”緩緩放下茶杯, 我加深了脣邊的笑意, “今日開棋十局, 勝多者爲贏。”轉了頭看向立在一側的慕容梓虞,我甜甜的笑道,“反正有梓虞在, 由他來做我們的見證人正合適。”移開視線正視對面的梓倫,我微微收斂了笑意, 淡聲問, “如何?”
坐在眼前的男子再也不是記憶中那個暴躁率真的少年, 贏他的把握也不如以前那樣穩操勝券,可是我想搏一搏。爲了心中那個初初成形的計劃, 也爲了可能再也回不去的將來打算,我一定要贏過他!
“勝者可以要求敗者做任何事麼?”慕容梓倫緊緊逼視而來的銳利目光,帶着少見的較真,“如若敗者不履行被要求的事,又當如何?”我脣邊的笑容微僵了一下, 突然想到如果這次輸了他定會要求我從此屬於他一人。眉頭不自覺的輕皺了一下, 我抿了抿脣決然的擡眸道, “如若不履行, 輸者自當揮劍自裁, 也免落得個不守誠信的罪名。”
“東琴!”慕容梓虞擡了手撫上我的肩,眸色裡藏着淺淺的擔憂, “不過是兒戲,何需如此認真?”我轉了頭看向他,露出一個無畏的笑容,輕聲安撫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對面的慕容梓倫沉了聲道,“大哥,你該明白這於我不只是一場棋局上的勝負。東琴,你先出子吧。”
我懶懶的伸過左臂伏在桌邊撐起下巴,隨意的將第一顆棋子落下,心裡卻已經開始了精密的計算——無論怎樣,我這被電腦培養出來的“高手”總是有些贏他的本事的——慕容梓倫早已不再似記憶中的莽撞焦躁,他的每一步棋都沉穩的擋住了我的活路,然後在暗中悄然組織着自己的五子一線。我挑了眉,任他周旋在我的白子之間,裝出吃力圍堵他的樣子,最終讓他連贏三局。
一旁的慕容梓虞緩緩落了座,微有些擔心的皺了眉頭。我抿了抿脣,收斂了所有的笑意,露出冷肅的神色來。第四局,一個走神,竟是忘記圍堵黑子,使得梓倫再贏一局。身後的侍女上前來將冷掉的茶水換走,瞧到我的面色沉重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我擡手捧起熱茶淺啜,心裡卻對慕容梓倫的棋路有了底……還剩六局了……
接下來的棋局便不若之前的輕鬆了。慕容梓倫雖然擺脫了少時的暴躁卻也沒有鍛煉出耐心,我只要慢慢的一點一點布出自己的局,再趁着他失去耐性浮躁之時,促成五子連一線便可贏了。因爲每一局都使用了拖延戰術,所以贏起來也格外辛苦。所幸我已是習慣了平心靜氣的,反觀已經輸了三局的慕容梓倫倒好象越來越浮躁了。
午時,侍女端藥來的時候,我正巧贏了最後一局。四輸六贏的我,顯然成了勝者。梓倫冷着臉緊盯着棋盤不吭聲。我聞着芳香四溢的藥味,心情愉快的喝下了苦澀的藥汁。“這藥……”慕容梓虞凝神看着我手裡的空碗低聲道,“氣味十分特別啊。”
心,“咯噔”了一下。我彎了脣笑着說話,“不過是尋常補藥罷了,哪有什麼特別的。”隨手將藥碗遞出,我轉了頭吩咐侍女們都退下。待邊廳的門再次被關上的時候,我的身後便只有十二騎裝扮的小廝了。“既然我已經贏了棋局,也沒必要客氣了。”悄然坐正了身體,面色逐漸冷漠的我,聲音也變得凜然,“梓倫,我一直在想如若當初沒有遇見你,或者遇見了卻不曾與你親近,現在的我們是否還會有這樣的糾葛。當初,在戰場上留下我性命的人不是你,便註定了我今生跟隨的人也不會是你。”
“你!”慕容梓倫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痛苦的迷惘,表情已然頹喪。我挺直了背脊,冷笑道,“所以,我的要求也很簡單——今生今世,你,慕容梓倫聽命於我從此不再糾纏。可願做到?”
坐在對面的男子自眸色裡迸出怨恨的冷光,下一刻便站直了身朝我撲過來,“爲什麼!”他憤怒的咆哮着,毫不費力的掐住了我的脖子,且越收越緊,“當初,明明是我先對你施以援手,明明是我帶你游水嬉戲,到頭來你卻選擇了他!那個懦夫,能給你什麼?他現在甚至連自身都難保!”慕容梓虞是最先撲過來拉扯他的人。眼看着十二騎隨後紛紛奔來伸手欲擒住他,我立即擡起頭用盡力氣大吼:“都別動!這是我欠他的!今日干脆償還個乾淨!誰也別來阻攔他,是我甘心償命給他的!”
聞言,慕容梓倫臉上的暴戾突然消匿了大半,額角暴出的青筋也逐漸不見了蹤影。“你寧可死在我手裡,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麼?”他震驚的看着我,藍眸裡已有了一抹因着了悟而起的沉痛。呼吸已開始不再順暢的我,用力自脣齒間吐出了一個“是”字。那鎖在我脖子上的大手,終於沒有了再收緊的趨勢。慕容梓虞默然的看着我,緩緩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向後退開面上再無任何表情。十二騎卻是按捺不住,有兩人已上前一左一右摁住了梓倫的肩膀。
我慘笑着看向眼前執掌我生死大權的男子,緩聲道:“還記得初見面的時候,你說過什麼嗎?”我擡了雙手覆在他伸來的臂上,一字一字清晰的訴說,“你說——反正你也沒興趣殺一個孩子——時至今日,我仍記得當時的你有多麼冷殘。而且我相信若不是那個人說了要留下我,你一定是毫不猶豫的揮刀結果了我的性命。”
“所以,自一開始,你的眼裡便只有他麼?”慕容梓倫逐漸鬆了手勁,面容裡浮上一層哀傷。我扯了嘴角輕笑出聲:“不,初遇見他的時候,我討厭他。相較之下,那個時候的我更願意將你放在眼裡。”微微閉了眼,記憶裡的月白色身影逐漸清晰,我呢喃道,“因爲在你身邊永遠沒有被看穿的危險,永遠沒有被迫撤去心防的時刻,我可以心安理得的演戲騙取你的感情和信任。可是……最終……我仍舊是偏向那個可以讓我真心活過的人……梓倫,”我睜了眼,認真的看着那雙藍眸,“你只知道我的魂靈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卻不知道我是有機會離開的。而我之所以留下沒離開的原因,便是因着被他無悔的付出所感動,繼而產生了對他的眷念無法再脫身。”
慕容梓倫皺了眉,頹然的鬆開手無力的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喃喃道:“我是從一開始便輸了的麼?不瞭解你的想法,不知道體貼你的心,只能依靠手下的監視和打探才能獲取一個真實的你。我……竟然……早已喪失……奪取你的資格……”
我擡手撫了撫痠痛的脖頸,緩緩站起身沉聲道:“今天的棋局就此作罷,我不會再對你提出任何要求了。算是償還這幾年來積欠了你的那些。”轉了身,拉緊身上的厚襖,我一步一步走出了邊廳。
“公主!”十二騎的首領傅林緊跟着我走了出來,低聲喚住了我,“公主如若對大王子有意,爲何……”我頓住了腳步,仰望着碧藍的天空,輕聲打斷了他的話,“還不到時候。”現在,戰場上的他必定萬分艱苦吧……我又如何能帶着隱患前去找他……他的帝王業總不能由最心愛的人來破壞啊……
接下來的日子因爲少了慕容兄弟的糾纏而清閒了不少。莫尚塵偶爾前來探望,帶些宮中的消息。御皇因着莫名的原因開始體力不濟,經常和衆朝臣商量着國事便閉了眼睡去。宮中的御醫似乎也查不出什麼病因,只能隨便開些補身的藥方敷衍。而司徒東翎愈加忙碌起來,他起初埋伏在朝堂上的勢力開始一點一點的擡頭,御皇卻因着身體的原因開始無力管轄朝中各勢力之間的分歧。而孟軒之成了我們安插出去的最好棋子,他仰仗着御皇的全然信賴開始將東翎推上朝前,爲將來的帝位爭奪戰埋下有力的伏筆。
而白翳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我曾經託了人傳口信去國師府,卻遲遲未得到任何音信。後又聽說國師兒子失蹤的消息,不由得暗自揣測白翳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無論如何,他是一定會報復御皇的——可惜,他的復仇計劃裡沒有給我預留位置。
冬季過了大半的時候,慕容兄弟向御皇辭行。朝臣們應了御皇的要求站在寒風裡上演“十八里相送”的戲碼,心頭都有些沉甸甸的——畢竟,金國王子遭我拒婚多少影響了兩國之間的關係。所幸御皇是續簽了盟約的,至少安撫了大部分貪生怕死的朝臣們不想出戰的心。
而我,也在暖日的冬季午後尋到了長久以來爲我熬藥的老中醫。
“哥哥一直不曾向我提起你,”我坐在椅子上仰着面孔,笑看着立在眼前的白髮老者,“可是,我卻想見見你。”擡了手示意他坐在我旁邊,鼻息間已是飄過一絲淡淡的藥草香。側了頭,專注的凝視着眼前十分精神的老者,我細聲問道:“醫治素酒的藥,一直是由你來熬製的麼?”眼見着老者沉默的點頭,神色淡然。我緩緩轉了頭,沉聲吩咐所有侍女退下。待到身邊只剩十二騎守護,我才收斂了脣邊的笑意,壓低了聲音對老者說:“那麼,煩請老先生同我出一趟遠門了。”
鶴髮童顏的老人聞言只是擡眼瞥了我身後的十二騎一眼,便沉聲提出質疑,“公主可以外出麼?”我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細聲軟語,“左右不過是條蠱蟲,有了藥物剋制,我終是可以出遠門的。”老人這時才凝了神來看向我,露出微微的責難之色,“公主可知這寒毒素花有多麼難以培育?更遑論這藥的熬製過程有多麼複雜。老夫費盡了心血將公主體內的素酒壓制萎靡,公主卻是想着任由長途跋涉的艱苦毀了自身的安康麼?”
我垂低了視線看着手腕上的碧玉手鐲,脣邊的笑容逐漸苦澀,“老先生,現在的我有着比保護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請你……”未出口的話被眼前的老人冷聲打斷,“恕老夫實難從命。”我略有些驚訝的擡了眉,有些無法理解他所堅持的原則,再開口說話的時候難免有了幾分不耐,“如若老先生堅持,我也不便多說。想來這一路上少喝幾付藥也不會立即命喪黃泉。”我微微仰了面半眯上眼承接陽光的安撫,淡然道,“今日會面當真是勞煩你了。”
傅林忽然走上前來,擋住了我身前的陽光,冷聲問道:“公主要去哪裡?”我緩緩睜了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臉凝重的樣子,輕鬆的笑道,“怎麼?連你也要反對麼?”傅林立即低了頭恭敬的迴應,“屬下不敢。但是,如若公主執意忽略自身的安危,強自踏上遠途,屬下只能上報三皇子。”我輕輕的笑出了聲,懶懶的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慢聲道:“你們跟在東方涪羽身邊也好些年了吧?難道你們就那麼放心扔他一個人在戰場上?”眼看着傅林驚訝的擡頭,微微露出欣喜之意,我抿了脣邊的笑意,鄭重道,“我要去找他。”
傅林微微點了一下頭,隨即伸手一揮直指我身邊的人,便有兩人迅速竄出按住了坐在椅上的老中醫。“對不住了,”傅林冷冷的看着面帶憤慨的老人,沉靜的開口,“還請您老備齊了藥材同我們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