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愣愣的站在原地,有心說謊,但是膽子又太小,想把實際情況說出來,又憂心元春會對他失望。
他歲數大些,雖然幾年沒見元春,但是還能記起年幼時,元春手引口傳教他寫字時的情景。
“娘娘,寶玉……”
王夫人也沒想到元春突然問起寶玉的學問,連忙站起來想要打圓盤。
“母親,女兒是在問寶玉,他如今已經快十二了,難不成連句話都不會自個兒回了?”
元春淡淡看了王氏一眼,不少人說寶玉是頑石,所以不開竅,但她卻不這麼認爲,如果補天的仙石都能說是頑石,那什麼才能稱得上是美玉?
寶玉之所以渾渾噩噩,或許是他本身不夠通透,有些懵懂,但是更大的原因是他所處的環境污濁,目光所及都是髒污狼藉,他又能如何出塵,如何灑脫呢?
她不是聖母,但是賈寶玉和賈政王夫人不同,又是原身的胞弟,她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當然,也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他依舊糊里糊塗,她也不會把精力都放到他身上。
“娘娘,寶玉最近在讀《南華經》。”
寶玉躊躇了半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黛玉一走就是大半年,他雖然也寫過幾封信過去,但是卻一直沒有得到黛玉的回覆,這本《南華經》是在林府送到賈家的端午節禮中夾雜的。
他歷來喜歡《南華經》,就自作多情的將它看成了黛玉對他的回饋,這幾個月一直是手不釋卷。
這事兒也是遠在江南的林平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肯定會啐他一臉。
送往榮國府的節禮如今都是他打理的,大姑娘如今還沒出閣,又豈會和男子私下暗通消息。
“寶玉,不可胡說。”
賈母其實並不知道寶玉最近在看什麼書,她嘴上對於子孫的學業很看重,但是私底下卻並不是很看重學問科舉。
這會兒見他回答的“偏移了正道”,瞪着眼睛呵斥道。
“好,極好,那大姐姐問你,你讀了這《南華經》覺得何處寫的最妙,你看了之後又有何心得?”
元春見寶玉沒有隨口敷衍,心裡舒坦了些,沒有看賈母裝腔作勢的樣子,笑着道。
“娘娘,寶玉覺得《莊子》的“外篇·胠篋”部分寫的最妙,尤其是“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 焚符破璽,而民樸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這句話值得細細品味。”
寶玉見元春並沒有生氣,反而一臉鼓勵的看着他,心裡也十分歡喜,興致勃勃的道。
“……”
這回輪到元春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句話確實很值得品味,它的意思是“杜絕產生追求聖賢這種不接地氣、高高在天的意淫,放棄刻意追求所謂的大智慧,就不會出現‘大盜’;不推崇美玉珍珠這些貴重的東西,就不會引發小偷去行盜。燒掉信符和打碎玉印這些可以用來製造僞證的物品,人民就會迴歸自然樸素無慾的狀態……”
簡單的說來就是人活着就要逍遙遊,遠離名利場,獨善其身。
這話乍一聽,確實有幾分道理,莊子的學說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很多人的推崇。
但是凡事都是要辯證的看待的,爲了避免“大盜”就要放棄“追求”,爲了避免“行竊”就要放棄對美玉珍珠的“推崇”……
簡直就是……可笑。
“寶玉,大姐姐很欣慰,不管你說的正確與否,至少你已經有了而且敢於說出自己的想法。”
元春來自種花國,見到這樣的“通靈寶玉”其實心裡是有些失望的,但是卻也知道,這是時代的侷限性。
本來不想和他再爭論什麼,但是到底沒忍住,看着他又道:
“寶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只是因爲這些“大盜”“行竊”還有“樸素無慾”,就要讓人放棄本身的需求,慾望,這根本就是錯誤的,是本末倒置的……”
“大姐姐此言差矣,寶玉覺得若爲物役,纔是失了自由。”
寶玉聽到元春誇讚於他,本來還有些沾沾自得,這會兒見元春居然如此“癡頑”擡起頭反駁道。
若爲物役,纔是失了自由?
還真是不知人間疾苦啊。
迎春擡頭看了看搖頭晃腦覺得自己在爲“真理”鬥爭的寶玉,不由在心裡給他點了一根蠟。
她跟元春閨蜜多年,自負對於她的行事方式還是比較瞭解的,寶玉說出這樣的話,在那丫頭心裡只怕只有五個字,那就是:吃飽了撐的。
寶玉這孩子只怕要悲劇,要被教做人了。
“哦,寶玉確實是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大姐姐也爲你驕傲,那寶玉想不想過這樣“不爲物役”的日子?”
元春也看不出來生氣,依舊笑得一臉慈愛。
不爲物役,簡直就是可笑,賈寶玉也就是生活優渥,凡事不愁纔敢說出這樣天真的話。
“大姐姐也覺得我說得對,寶玉……”
賈寶玉眼睛亮亮的看着元春。
剛剛他反駁的話說出口,其實就已經後悔了,從膽子小這一方面來說,他確實是賈政的親生兒子,這會兒見元春並沒有因爲他的“頂撞”生氣,還稱讚他說得有道理,不覺得又高興了起來。
“是大姐姐庸俗了,寶玉如果確實喜歡不以物役的生活,大姐姐就幫幫你。
前些日子我跟太后去五臺山,太后她老人家高興,就隨手賞了我一個莊子,你去那莊子上待上一個月,也過一過“不以物役”的日子。”
元春的見他這樣,笑的更加甜美了些,擺了擺手,阻止了一旁想要說情的賈母和王夫人等人。
“謝謝大姐姐。”
寶玉雖然不明白元春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到底有些小獸的直覺,又看賈母和王夫人有些擔心的樣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娘娘,宴席已經準備好了,請娘娘入席吧。”
鳳姐兒和秦可卿見這邊說話告一段落,忙上前說道。
“好。”
元春帶着賈家衆人起身,朝着省親別院走了過去。
賈璉賈琮仕途順利,賈赦也有心思出頭擔事,反觀賈政,賈寶玉如今連童子試都沒過,又在寧府百日宴出了桃色事件,哪裡有什麼臉面參與到省親別院中來。
建設院子不出力,等到園子建好之後硬蹦出來命名這事兒,就算是賈政臉皮那樣厚,也不大能做得出來。
但是省親別院的匾額不能空着,賈赦就將它交給了迎春和賈琮兩個,兩個人花了好幾日,纔將這些匾額都寫滿了。
迎春不知道原先的省親別院是如何的,但是有了賈赦參與的園子,看起來倒是疏朗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