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有些頭疼,和所有人一樣,一些固有觀念的改變是很痛苦的。
在她心裡,癩頭和尚和坡腳道人都是壞人,還是那種看人下菜碟的壞人,突然告訴她,她之前的看法是錯誤的,這二人都只是做了他們想做的事情,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她一下子就有點接受不了了。
之前看紅樓夢原書的時候,她對這一僧一道是厭惡的,覺得兩個人只是打嘴炮,動不動就度化這個度化那個的。
當然,她現在對這倆人也是不喜歡的,可是換一個方向來看,這二人其實才知難得的有堅持的人。
他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引導紅樓中人忠於自己內心的想法!
你如此下去會導致命運坎坷,我勸說你,我引導你,但是如果你堅持,那我也尊重你的選擇。
就像賈寶玉,他被一僧一道攜了攪入了紅塵,二人也承認與他也是有因果的,可是等到賈寶玉做出了忠於心靈的選擇之後,二人也沒有干涉過他的選擇。
同樣作爲天上的神仙,他們又比得了賈家老祖囑託的警幻仙子要超脫許多。
警幻仙子希望二人能“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癡頑,或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希望賈寶玉能從於世俗,走上“正道”。
那這裡的正道是什麼?那必然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過顯然一僧一道是不認同的,他們更願意引到賈寶玉忠於內心的選擇。
換一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一僧一道對於賈寶玉的作用更類似於《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的兔子。
在他們的守護之下,賈寶玉完成了自己內心的抉擇,明悟了世間一切皆爲虛幻,幻滅之中幡然醒悟,得知人生的真相,自此斬去三千煩惱絲,從此遁入逍遙自在門。
這想法對嗎?在某一個層面上應該是有道理的,畢竟一個人如果丟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那他的生存就是沒有意義的。
可是迎春認同嗎?
不!
她不認同。
一個人應該忠於自己內心的選擇固然是重要的,可是如果只忠於內心的選擇,卻忽視了自己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那就是不對的。
“大師,你和渺渺真人的做法,小子能理解,但是恕小子不敢苟同。”
理清楚了自的思路,迎春又一次開口了。
她沒有像之前一樣喊眼前的癩頭和尚作“和尚”,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自己的態度。
從某一個方面來說,癩頭和尚的確稱得上是一位大師。
“小公子但說無妨。”
癩頭和尚被當面反駁也沒有羞惱,臉上很平靜的樣子。
“大師,不說這三位姑娘,小子想問大師,當初您和渺渺真人帶了通靈寶玉到紅塵中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迎春的眼睛很是清亮,像是能看穿人心一樣。
“這卻也是貧僧與渺渺真人的疏忽,當日我和他從塵世回幻境,路過青埂峰的時候,沒能忍住口舌之快,將紅塵中榮華富貴的事情說了。
卻沒注意到身旁女媧補天之時遺落下的通靈玉,這話被他聽了,引得他凡心大動,苦苦哀求,我二人也是想着事情是因我二人而起,又覺得世間萬物皆應從心,這才答應了他,將他帶入了塵世。”
癩頭和尚也沒瞞着,將事情簡單的說了。
“萬物皆應從心,這就是小子不敢苟同大師的地方。”
沒等癩頭和尚在說什麼,迎春又道:
“就像通靈玉,大師,你和渺渺真人將它送入塵世,想來對他應該是很關注的,那您覺得,他不願作“囊碌”是從心,還是不從心?”
“小公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不過你要是問貧僧,貧僧還是會點頭,是!至少對於他是這樣的!”
癩頭和尚點點頭,饒有興致的看着迎春。
“或許吧,大師,你剛剛也說了,對於他是,但是他是單獨的個體麼?不,他有父母,有親人,以後還會有妻有兒,他倒是從心了,他身邊的人呢?他們的“從心”重要不重要?”
“如果也重要的話,那是通靈玉一人的“從心”更重要,還是他身邊其他人的“從心”更重要?”
“還有,大師應該聽過一句話,叫做“居其位,安其職,盡其誠而不逾其度”。
通靈玉它既然在兒子,在夫婿,在親人的位子上,就應該履行他應該履行的職責,這可不是一句“從心”就能敷衍過去的。”
一連幾個問題也讓癩頭和尚陷入了沉思,好半晌纔看向迎春:
“小公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大師,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我只是想要告訴大師,比讓一個人“從心”更重要的事情,是讓他的“心”擺正。
如果他選擇的“心”就是錯的,那根本就沒有“從心”的必要,另外我覺得,僅僅將“心”擺正也是不夠的,他得敢努力,敢朝着“心”的方向使勁兒,這纔是真正的忠於內心了。”
迎春淺笑。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公子的話讓貧僧醍醐灌頂,受益匪淺。”
癩頭和尚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號。
“大師客氣了,小子也就是藉着前人的經驗,有那麼一點理論知識,實際操作那可是不行的,不過大師,小子能問問,您那裡可否還有草木之心?”
迎春期待的看着癩頭和尚。
她容易麼,冒着隨時可能被拆穿的身份,和眼前的癩頭和尚可都說了半天了,爲的不就是草木之心麼。
“草木之心?小公子倒是消息靈通,連貧僧這裡有草木之心的事情都知道。”
癩頭和尚看一眼迎春,又道:
“不過小公子知道的晚了,貧僧手裡之前確實有草木之心,不過……在幾年之前,貧憎手裡的草木之心就沒了。”
“沒了?”
迎春大驚失色。
“是的,小公子既然知道草木之心,那知不知道此物的來歷?”
“不知。”
迎春搖搖頭。
“草木之心是先天本草千年的精元所化,想要得到它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仙草自願拿出來,只要仙草有一絲不甘的情緒,抽取出來的草木之心就不能使用,貧憎和渺渺真人在 幻境數年,也只得到了兩份。
一份是上代司主留在幻境寶庫之中的,另外一份則是警幻仙子不知從何處尋來的。
後來受了警幻仙子之託,這其中一份草木之心就給了薛家的小姑娘,另外一份就成了警幻仙子給貧僧與渺渺真人的謝禮。
不過三年前,這草木之心突然就不見了。我與渺渺真人遍尋幻境都沒能找到,不過……”
“不過什麼?”
迎春聽了愣神,不由追問道。
“不過貧僧前幾天好像在建州城聞到過草木之心的香氣,可是仔細追查,好似又沒了。”
癩頭和尚倒是頗爲老實,將他之所以在建州的事情說了。
“大師,你說除了幻境,其他地方會不會也存在草木之心?”
“應該不會,小公子,這草木之心來歷特殊,世間難求。”
癩頭和尚搖搖頭。
“如果大師這樣說的話,我倒是知道那草木之心在何處,大師可知道紫武國,他們的皇子……”
迎春也沒覺得有啥可隱瞞的,就將紫武國皇上的事情跟癩頭和尚說了。
“既如此,貧僧倒是要和小公子一起走這一趟了。”
“不過我挺好奇的,大師,警幻仙子和薛家姑娘有什麼關係?爲了她居然捨得將兩份草木之心都拿了出來。”
迎春追問道。
“小公子既然問起此事,那貧僧就和姑娘好好說一說,小公子可知賈寶玉是誰?”
“通靈玉啊。”
迎春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
“不,通靈玉就是通靈玉,賈寶玉不是通靈玉,或者說,賈寶玉是神瑛侍者,他出生時含在口裡的那塊玉纔是通靈玉。”
癩頭和尚搖搖頭,向迎春拋了一個大雷。
“神瑛侍者?”
迎春簡直要懵逼了,在種花國的時候,她整日裡忙着上課打工,對於紅樓夢也是淺嘗輒止,看得那是一個稀裡糊塗。
在他心裡這賈寶玉就是通靈玉,通靈玉就是賈寶玉啊,沒想到居然張冠李戴了。
“是的,貧僧之前是覺得小公子說的有道理,這纔沒有打斷小公子。
其實嚴格的來說,這通靈玉就是通靈寶玉,並不是賈寶玉。
而貧僧和渺渺真人說過的“金玉良緣”說的也是命中註定的。
因爲這薛家的姑娘,前世就是一枚寶釵。確切的說,應該是警幻仙之頭上的一枚金釵。
它白天的時候被警幻仙子戴在頭上,長了不少的見識,晚上這根寶釵都躺在首飾盒裡,天長地久之後,身上又沾染上了仙氣,這纔有了自己的意識。”
癩頭和尚確定的點點頭。
迎春簡直驚得外焦裡嫩,那這是什麼意思?她之前的指責根本就是站不住腳啊。
不過這癩頭和尚也算是很有高人風範了,居然沒有當場翻臉。
“大師,那她前世既然是一枚金釵,她要草木之心又有何用呢?”
“貧僧之前也說過了,那金釵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如果再被她將草木之心吸收了,她就有可能化成靈體。
貧僧想着,警幻仙子應該是從何處得來了這草木之心,這纔想要給了自己的金釵吧。”
“……”
迎春沒有再說話,癩頭和尚明顯是不知道草木之心的來歷的,不過看過原著,站在上帝視角的迎春卻有自己的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