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絕對是一個世故到了極致的人。
關於她的性格問題,實在找不到多少資料可考,因爲紅樓裡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只是一筆帶過(以前八十回爲準)。王夫人和她有血緣關係,倒是可以混爲一談,而賈探春是王夫人教出來的,所以還可以從賈探春身上稍見端倪,那麼,她們三個都是不肯輕易吃虧的主,這一點是頗爲相似的。
前面說過,大部分人都有點輕微的變態,但這種變態是隱性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王夫人的變態,恨“眉眼有點像林妹妹”的人,所以晴雯、柳五兒她都看不順眼,而她“生平最恨者”就是丫頭勾引主子,唉,這是不是空穴來風呢?還是事出有因?會不會和當初死去的小姑子賈敏有些關係呢?
恐怕是,那王夫人如此,鳳姐性格的變態也是顯性的,這又是什麼原因呢?莫非是當年在王家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壓抑得太深了?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時候,王熙鳳說,怎麼還不請進來?這句話是十分虛僞的,所以脂硯齋說“一句話寫盡了富者對貧者的態度”。這不僅是在封建社會,和平年代也是這樣。最後,派周瑞家的詢問王夫人,她特意避開劉姥姥來問周瑞家的,太太怎麼說?等明白了王夫人“不能讓她空手回去的意思”,王熙鳳態度變了三回,一是看不起,二是說自家也有苦處,三是自然要送你銀子的,把個劉姥姥弄得是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在這裡,不是可能,是一定可以預料的是,如果王夫人說一切隨你便,那麼王熙鳳絕對會很世故地打發了劉姥姥。換一句話說,即使送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王熙鳳也絕對沒有一點兒善心,僅僅只是爲了應付王夫人而已,所以說叫做“偶因濟村婦”。
而她這個偶然,卻救了她的女兒,我們知道劉姥姥本性是不壞的,紅樓最後的結局,王熙鳳肯定會感嘆,當年那個她蔑視和看不起的人,在她淪爲賤婢的時候,對她的用處卻是超過了任何一個人,人家還的恩情,也勝過她百倍。
要說世故,賈芸送了她冰片麝香,王熙鳳沒有一口答應令他做事,而是心想恐怕賈芸看輕了自己,認爲自己收點賄賂就答應人家,那就成了見不得利益的人。爲了掩飾她這種本性,第二天再見賈芸,她依舊是欲揚先抑,說不給你做事。
唉,中國不僅文化博大精深,世故這門學問也是博大精深啊!而王熙鳳在這門學問上,足以考一個博士了。
“尤氏她們還在東府那邊,東府現歸賈菖、賈菱代理了,你這個族長可一點兒也不負責任。我先過去看看,你先走吧。”王熙鳳重換了一套衣服,盤起了髮髻,走出堂屋時,平兒在那邊逗小貓玩。
賈菖、賈菱是紅樓結局的一個謎,就像薛寶琴的懷古詩、原寶玉遇見二丫頭一樣,都有脂硯齋的線索提示,脂硯齋是除了曹雪芹之外最明白紅樓的一個人,肯定假不了了。
“那算什麼,我當初只是個代理族長,隨時可以換掉的,他們現在的事情,可不與我相干。要去一起去,我一個人去應承,多沒意思。”賈寶玉大搖其頭,王熙鳳瞟了他一眼,說不得只好依他,她不好意思強迫她的。
這就是王熙鳳最大的一個掣肘之地了,夫爲婦綱,不過又和賈璉有本質的不同,她吃賈璉的醋,是對婚變種種不滿意,她吃賈寶玉的醋,卻是心甘情願的。也許,是失去了前夫賈璉、靠山賈母以及家中老小令她不安,也許是王子騰那邊的人情債用光了,也許她會喜歡這種更自由的戀愛,總之,她覺得她對他是很複雜的,一言難盡。在一起,也是冤家的成分多一點,她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隻是貪戀的她的身子。
直到現在,賈母死後面對了一些冷眼白眼,有時候她夢中會夢到一塊像是仙境的地方,偶爾午夜夢迴,漸漸看清了很多事情。這世界上,最瞭解自己的,就是自己,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多麼討人嫌了,千金小姐又如何?富貴又如何?白忙活了一場,靠山一倒,最終的勝利者,還是那個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平兒,仁者無敵。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話雖然不絕對,卻有一定道理的。
“寶玉,我最近時常會夢見一些奇怪的東西,那個地方好像天上的仙境似的,殿宇林立,有一片海,還有一片灰濛濛的天……也罷,不過是我胡思亂想出來的,把你當個道長,讓你給我解解。”進了“敕造寧國府”的大門,問了下人得知尤氏她們在逗峰軒那一邊,王熙鳳一面走,一面笑問。
無所不談以前和賈璉是不可能的,到底有點禮數在,究竟是同牀異夢。不過現在卻當做笑話來說,在賈寶玉這裡自然沒有多少芥蒂了。
“難怪我說你一直神神叨叨的,原來是這麼回事……”賈寶玉豁然開朗,該是她們前世記憶要覺醒了,但他大可放心,覺醒之後,依然是這一世做主導的。不過要防範水溶那些人得知,賈寶玉鄭重其事:“姐姐,這事除了姐妹們,你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王熙鳳愣了一下,見他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笑道:“原來你還真是個道長。”
“要解謎你去找妙玉去,她是一尊活佛呢,聽說佛法經文了不得。”賈寶玉道。
“我倒是想去,就怕引得妙玉還俗了,不住大觀園,而要住在咱們家呢!”王熙鳳似笑非笑。
“咳咳……”賈寶玉轉過身,剛好到了登仙閣北面的逗峰軒,天已經晚得差不多了,她們幾個早迎了出來,尤氏遇見王熙鳳,必先要嘲笑一陣的,現在從妯娌成了姐妹,更不用說了。
“他成日間被這個潑皮破落戶迷倒了,偏你是個妖精一樣,倒讓後面這幾個賢惠的落後了。”只是尤氏似乎興致不高,話比平常少了些。
“我是個潑皮破落戶,但就有人吃我這一套,可你們裝賢惠的,先比我讓人疼了,你們不見他那心疼的樣子,心也大,明兒還有一個更賢惠的進來呢!”王熙鳳一手攬了尤二姐,一手牽了襲人,看着好不熟絡,大家笑着,一行轉回天香樓來,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