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是個挑貨郎,沒那個本金能耐在繁榮的商業區盤下一門店鋪,就常年在京都及近郊挑着自己的扁擔四處遊走,鄉下人的小玩意兒,用竹子編的小昆蟲之類的頗受城裡人喜歡。
尤其是那些大宅門裡頭的大小丫鬟們,拿着個去哄那些不知世俗的少爺、小姐們,妥妥的一鬨一個準,那裡頭的丫鬟婆子們還常拿自己繡的活計出來跟自己兌換些私房,或者換些胭脂水粉之類的,她們往日裡不得出門,要換什麼就得等自己來,要想提前定下什麼也得巴結自己,那些個當奴才的一輩子琢磨的可不就是討好別人嗎?每當此,被人看不起挑貨郎張大就像是吸了一口芙蓉膏那般爽快。
普通老百姓對這些高門大戶總是心懷畏懼,不敢靠近,偏偏又好奇那府里人的八卦私事,張大走街串巷的,最愛去榮寧街,尤其是榮國府,這府裡頭的人不僅手頭大方,而且口裡也大方,總能透露出不少事兒來,自己拿來說嘴,總能引來一羣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子來聽,就連自家那個母老虎婆娘也喜歡,那時候也多讓自己三分。
這不,這天天剛矇矇亮,張大就挑着他的貨擔往榮寧街去了,正門他是不回去的,去了也是會被人趕出來,角門也不去,哪裡經常會有一些有臉面的媽媽跟着小馬車走進走出的,他常去的是後面的小門,那裡既通府裡大廚房,離家生子住的地方也近,是最好不過的交易地點了。
張大就在不遠處候着,等着小門打開,再和那守門的婆子那麼一說,不一會,就會有人陸陸續續出來了。
不過,門還沒開,遠處“得得得”來了一輛馬車,就停在那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裡頭就有人來開了,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麼,張大是個膽大的,見此好奇極了,打算過去仔細瞧瞧,又捨不得自己的貨物,想了想,將扁擔收了起來,拿起旁邊不知誰家的竹簍子蓋在自己貨物上,自己躡着腳,小心翼翼往門口去了,那門邊有一塊石柱子,倒正好給他擋擋身子。
窩在一旁,那眼睛瞅着那車裡,車門被簾子蓋住了,天色又暗,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清,正要上前細看,就聽着“吱呀”門開得聲音,又多了回去。
就見三四的腰粗膀圓的婆子並幾個大老爺們,有人擡着不知道什麼東西,有人拉着哭哭啼啼的幾人,往車上趕,有人聲音哭大了,就聽着在罵“哭什麼哭,再哭就把你賣到那髒地方去!”聲音靜了靜,只有嗚咽的音。
張大小心翼翼探頭去看,那擡的是什麼,不妨那沒被包在外面的黑洞洞的東西一轉,唉呀媽呀!就見一張臉冒了出來,就算膽大如張大也被唬個不輕,那黑洞洞的是頭髮啊!張大往後一退,不慎踩到小石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地上的陰涼他也感受不到了。
好在旁邊的嗚咽聲足以擋住他的摔倒聲,旁人沒有聽到,一旁守在門上的小廝倒是聽到了,往旁邊一瞧,就見嚇夢了的張大,他與張大有幾分交情,也就裝作沒瞧見,還往旁邊當了當,也算他的運氣,不然窺見到大戶人家的醜事,不死也得脫層皮。
不一會,車裝滿了,就見領頭的婆子說,“沒想到府上有這麼多人,我們就帶了一輛車,沒裝滿,不知道府上還有多少,一會老婆子送回去後,再領幾輛車來?”張大回過神來,聽着這聲音像是城裡有名的人牙子張婆子,她是出了名的選人嚴格,想是那個不會是死人的吧?張大安慰自己。
“不用了,剩下的我們派人送過去好了。”低沉的聲音像索命的黑白無常。
張大又被嚇了個哆嗦,又不敢動,咬牙忍着。那個與他有些交情的小廝見張大這麼個大老爺們被嚇成這樣也是樂呵個不行。
那位大兄弟見時候也不早了,就催促張婆子早些走,自己領着剩下的人回府了。
那個小廝留在最後,前面有人喊“最後個關門啊!”他應了聲“好嘞!”虛應着關了關門,見人都離了遠了才放心去見張大。
“我說大兄弟誒,人都走了,怎麼還不起?”
張大撐撐身子,怎麼也撐不起來,討好的對小廝說,“小弟,大哥我腿麻了,扶我一把。”
小廝聽聞樂呵個不停,伸手將人拽了起來。
張大心有餘悸地問,“小弟跟大哥說說實話,剛剛,”張大咽咽口水,“那擡出來的是活的死的?”
“活的!大哥你放心了吧!要是死的,那張婆子管你是不是國公府,哪裡會收啊!”
張大定了定心,不是死人就好,不是死人就沒什麼可怕的了。把心放肚子裡後,張大的膽兒似乎又回來了,拉着小廝往邊上角落裡躲躲,小心翼翼地問,“那剛剛是怎麼了?”
小廝是個管不住嘴的,和好打聽的張大是天生一對、一拍即合,事情剛出的時候,他自己也慫個不行,生怕自己也遭了罪,現在事情基本結束,又見了張大比他還差的表現,想着自己表現比他好多哩,鄙夷瞧了他一眼,也沒拒絕,探頭探腦四處張望,見四周都沒人,才說,
“剛剛被架入馬車的人看見了吧?”
張大點點頭。
“那擡着的都是被打了板子的,打了個半殘,哎呦呦,那傷的那叫個嚴重,可憐見的,還沒躺下半宿就被架出來要賣掉了!”嘴上說的可憐,眼裡卻幸災樂禍的笑着。
“怎麼,他們這是犯了什麼錯了?多少年沒見過貴府這麼大動靜了,還是這麼......”偷偷摸摸送出來發賣的。
小廝給了張大一個鄉下小廝輕蔑的眼神,“還能有什麼,嘴上沒把門唄!好哥哥,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像以前一樣隨便亂說啊!”
張大謹慎點點頭。想他張大走街串巷,什麼地方沒去過,什麼人沒見過,哪裡還看不出他的鄙夷,暗罵,你這臭小子,嘴上也沒把過門!
“我們老太太的外孫女,姓林的,記得不?我給你講過的。”小廝只顧自己講,沒有注意到張大聽到“林”的時候,眼中一閃。
“自從薛家表姑娘來了之後,那些個沒眼見的,爲了討好那姑娘,不僅貶了我們賈家府裡頭的姑娘,還說那位林姑娘尖酸刻薄什麼的。俗話說,夜路走多了,總會摔的,這不,我們這位體弱多病的林姑娘前兩天就撞到兩個婆子在那邊說她的閒話,這可了得,林姑娘回去後第二日就病了,病得不省人事的,我們老太太最是疼愛這個外孫女,連嫡親的孫女都要靠邊,往日不管事,不知情倒好,這知道了,還能輕饒了去,這兩日下了死命令了,非得整整了,瞧見了不,那些都是被整到的。”
張大吃驚道,“哎呦喂,這說個話還能惹來這般大禍?”
“這你哪裡曉得,我們府上可不比那些沒底子的破落戶兒,是頂頂重視名聲的,哪容得了他們這般詆譭主子,這罰的還是輕的,要不是爲了重病的林姑娘祈福,哪能這樣全頭全腳地出府啊!”
張大聽了有些抽抽,都中這麼多府裡就榮府發生過主子被奴才流言給氣病的,還真是“重名聲”啊!
小廝過完顯擺的癮,吧唧嘴,“你趕緊回去吧!這兩天府裡亂着呢,沒事別過來了,啊!”
張大,“好嘞!多些小兄弟提醒。”小廝揮揮手進了府,張大等小廝進了府,才挑着他的貨離開。
此時,天大亮了,見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不少了,三四五個小孩子在街上跑來跑去,見到張大挑着好幾筐子貨,都將他圍了起來。平時,他都耐心哄着,拿鮮亮的物什引誘他們去纏着爹媽來買,現在他將孩子撥開,理都不理,埋頭往前走。
過了兩三條街,到了一處清淨的小巷子裡,在一戶中等人家的門鎖上敲了兩下,裡面傳來蒼老的聲音“來了”,不一會一個老頭子開了門,見了張大就將他迎了進去。
這戶人家門上掛着“林府”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