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只是表面上看起來不爭, 並非是真的不爭。
賢妃總共就生了他一個兒子,又豈能不對他寄予厚望?
只是對比起其他皇子來,賢妃跟四皇子沒有那麼冒進罷了。
聖上正值壯年,加上太子之位動搖, 未來上位的是誰還猶未可知, 槍打出頭鳥, 暫時先緩一緩, 或可收穫奇效。
生在皇家, 有的時候, 不爭便是爭。
只是誰也沒料到中途會出了這樣的岔子。
不管是爲前程還是爲了自己的臉面, 四皇子都不會允許自己真的變成一個殘廢。
不說文武大臣,就單單是兄弟的目光, 四皇子都接受不了。
四皇子儘管平日裡看着人畜無害, 但到底是葉家的人,有着跟葉家人如出一轍的偏執。
葉朔這邊還沒想好要怎麼說呢,結果一擡頭, 就看到四皇子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 強忍着劇痛走到了門口。
“四哥!”葉朔趕忙去扶他。
然而四皇子腦子裡亂糟糟一團,實在是沒有心情去理會他, 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梅英卓瞧:“可有救治之法?”
他寧願死了,也不願意一輩子當個殘廢。
然而梅英卓壓根就懶得搭理他,畢竟要嫁進他們藥人谷的是另外一個青年,又不是他。
葉朔沒辦法, 只好幫着他再問一遍,
如果能治好的話當然是好, 反正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既然口子都已經破開了,這碗軟飯不如干脆吃到底得了,省得扭扭捏捏,最後兩邊都沒抓住。
這麼想着,葉朔不由得看向梅英卓。
梅英卓:“……”
不光他一個人,還要救他全家,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的當真是罕見。
但問題是梅英卓既然都已經出手了,現在要是再反悔,之前做了那麼多不救白忙活了嗎?
自己這邊犧牲這麼大,藥人谷馬上就要變成救人谷了,這小子要是膽敢對芷兒不好,梅英卓對天發誓,到時候必定要毒死他全家!
深吸一口氣,梅英卓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冷:“能救。”
聽到這兩個字,四皇子雙眼驟然間亮起,心中突然涌起了無限的希望。
“但是很危險。”下一瞬,梅英卓又親手打碎了他的希望。
“不如干脆把右腿截了,保住一條小命沒問題。”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跟尋常大夫不同,梅英卓最擅長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治法,自他手裡救回來的人多,但被他治死的卻也不少,故而梅英卓才爲世俗所不容,在這深山老林裡頭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按照平時,遇到這麼高難度的患者,梅英卓肯定更想要鼓動對方去治,至於是治好了還是治死了,那就是對方的問題了,他纔不管那麼多。
這還是看在自己徒兒未來夫婿的面子上梅英卓纔想要穩妥一些,保他一條性命,然而卻不成想,對方壓根就不領情。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四皇子就做出了決定:“我要保腿。”
“這事兒你說了不算。”梅英卓毫不留情的就將他給否了。
四皇子沒辦法,只能看向一旁的葉朔,眼中滿是懇求。
這使得葉朔一下子就犯了難,如果是他的話,他肯定保命不保腿,腿沒了人還活着就還有無限的希望,腿保住了人沒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關鍵是四皇子不是他,四皇子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的殘缺。
身爲皇子,理所應當,就應該是完美無缺。
葉朔只能勸道:“四哥,既然四師父這麼說,肯定是非常的危險,要不…你再考慮考慮?想明白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不必。”四皇子搖搖頭:“如果右腿保不住,那我寧願死了。”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葉朔還能說什麼?
兩人站在那裡無聲的對峙着,四皇子臉都白了,整個人更是搖搖欲墜都沒有後退半步,葉朔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看向一旁的梅英卓。
“還請四師父出手,救我四哥一救。”
梅英卓緊皺着眉頭,顯然他也不明白爲何這青年的哥哥竟然如此的固執,不過對方既然開口了,他也樂得研究一下他這條斷腿。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四皇子心頭一鬆,整個人一下子就栽倒了下去。
好在葉朔眼疾手快,纔沒叫他摔到地上,最後也是也是把他背到牀上去的。
四皇子傷的最重,梅英卓自然是將重點放到了他身上。
既然是行的非常規之法,整個過程自然也是異常的痛苦,然而不知道是因爲便宜爹在,還是因爲七八兩位皇子在,總之,整個過程四皇子竟然吭都沒吭一聲。
牀單被罩都被他給抓爛了,毛巾也被他咬爛了幾條,四皇子也沒喊過半個痛字。
如此表現,使得梅英卓都有些驚訝。
葉朔實在是不忍去看,只在藥廬裡頭待了兩天就不再過來了,
如今自己這人情,欠的倒是越發的大了。
他自己,加上便宜爹以及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他們,走在路上,葉朔不由得嘆了口氣。
看樣子自己是非得賣身還債不可了。
“小九。”路過七皇子住處的時候,葉朔冷不丁聽到對方叫住了自己。
七皇子也不賣關子,只是問道:“五哥他…應該是被救走了,對吧?”
葉朔是知道七皇子跟五皇子,還有淑妃之間齟齬的,也知道他這麼問目的肯定不單純。
葉朔張了張嘴,想勸,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勸。
事實擺在那裡,他想否認都不行。
葉朔只能避免正面回答:“大師父那邊,並未發現五哥的蹤跡。”
幾隻老鷹那麼好的視力都沒察覺,連具屍體都沒有,差不多已經能確定了,五哥倒是好命。
至於是真好命,還是有人伸手,那就不好說了。
七皇子眼神微微閃爍,再擡起頭來的時候,他已經恢復如常了。
“九弟,此次還要多謝你了。”
這句話七皇子是真心實意的,若是沒有他,自己怕是早被水沖走了,七皇子可不覺得自己能有五皇子那樣的運氣。
葉朔擺擺手,表示並不在意。
除了葉朔尚且能夠自由行動之外,大傢伙傷的傷,躺的躺,沒有一個能跑能跳的。
葉朔一個人實在是無聊,且眼前的藥人谷又過於簡陋,在梁州的時候,葉朔好歹是幹過設計更裝修的,受條件所限沒辦法大動作,但小小的改造一下卻是沒什麼問題。
正好,五師父雖然個子小,但極其擅長木工,三師父審美也不錯,還會畫畫,再加上葉朔這個出謀劃策的跟日益增多的僕人,想要改造幾座房子卻是不難。
二師父就一錯眼的功夫,就發現原本跟她站在一起的老三都叛變了。
二師父忍不住質問對方,三師父這才如夢初醒,然後說出了實情:“我待在谷裡這麼多年,就只有他會欣賞我。”
其他人從前打打殺殺,風裡來雨裡去的,性子一個比一個狂傲,相互之間大多都是嘲弄跟譏諷。
他們都只會說他的畫像狗屎,狗屎都比這強,只有葉朔會誇他,還說他的畫像…三師父仔細回憶了一下,這纔想起來,對方說的好像是抽象派。
雖然三師父不知道什麼叫抽象派,但他可以肯定,這並非是那青年隨意捏造,用來糊弄自己的詞句。
“所以我情不自禁,就……”
三師父略顯羞愧的低下了頭。
美婦人見狀,對葉朔的警惕瞬間更上一層樓。
老三手下那麼難看的東西都誇的出口,這青年當真是個狠角色。
而除了這些之外,葉朔每天還兼顧做飯的職責,沒辦法,幾位師父的手藝實在是太爛了,便宜爹他們如今又下不了牀,就算是下牀了也沒用,幾個人同樣也指望不上。
橫看豎看,就只能葉朔挑大樑了。
而自從吃了幾天他做的飯菜之後,即使是美婦人腦海中也不禁閃過一個念頭——
若徒兒能夠得此良配,似乎也不錯。
只是可惜,這樣一個男子,註定是不可能一輩子就守着一個女人的。
美婦人見過太多像他這樣的了,有需要的時候就潛心折服,不需要的時候便棄之如敝屣。
世間男子多薄倖,不過是此一時,彼一時罷了。
美婦人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除了一天三頓飯之外,閒暇時刻葉朔還要外出去釣釣魚,采采菌類,抓抓兔子什麼的,日子倒也過的逍遙。
起初霍天一還擔心他逃跑,結果後來才發現,別說是逃跑了,拿棍子趕他他都不帶走的。
霍天一隻知道世間有此女子,卻不知道世間竟還有如此男子。
笑吧笑吧,早晚有你哭的時候!
一旁的美婦人見狀不由得冷笑。
釣釣魚、抓抓兔子抓抓蝦,研究研究新菜譜,就在葉朔在這山谷裡頭忙的不亦樂乎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幾天前,就在距離他幾十裡外的地方,曾經有一撥人來過一趟,不過並沒有停留多久就走了,所以就算是老鷹也沒有發現。
五皇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一張雕花木大牀上,而他二哥則正坐在一旁,似乎是怕他熱,於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搖着扇子。
看到他醒來,二皇子的意識也跟着回籠。
顧不上那麼多,五皇子忙不迭爬起來,道:“快去救父皇跟小九他們!”
二皇子握着摺扇的手一頓,下一瞬恢復如常:“早就吩咐下去了。”
想了想,二皇子又補充道:“我這次就是爲了這個來的。”
怪不得本應該在上京的二哥會在這兒。
五皇子不由得鬆了口氣。
五皇子到底是受了些傷,覺得放鬆之後,很快又沉沉睡去,故而五皇子並不知道,很快有人走進來,彙報了今天的情況。
二皇子面上雖是擔憂,但嘴上卻道:“既然今天又沒有收穫,想必是底下的人搜的不仔細,讓他們再在這兩個地方,仔仔細細再搜查一遍。”
這兩處雖說是最有可能,但既然找不到,也不能總在這裡打轉吧?
來人慾言又止,剛準備說話,卻注意到二皇子回望過來的眼神,他心中的異議立馬就散去了。
等這人走後,很快,房間裡頭就又恢復了平靜。
如此,又過了幾天,可喜可賀,傷勢最輕的八皇子終於能夠下牀走路了。
與此同時,一道火紅色的身影也出現在藥人谷前。
這道火紅色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在外頭遊歷,許久都沒有歸家的姚芷。
姚芷本來是不大想回的,隨着她年齡的增長,每次回來必定要被大師父他們催着成親,姚芷簡直是不勝其煩。
但是沒辦法,她這回外出已經小半年了,自己若是再不回來,大師父他們肯定要生氣了。
還有就是,姚芷也想他們了。
外頭再好,也不如在大師父他們跟前好。只是希望,大師父他們這回能少嘮叨她幾句,姚芷就謝天謝地了。
這麼想着,同時女子擡腳,朝着藥人谷走去。
再然後,剛踏進藥人谷裡頭,女子就看到了背對着自己的青年。
青年似是察覺到身後有異樣,轉過身來,姚芷當即就被對方的容貌所懾,進而忽略了青年如今的狀態。
腳步不由得猛地一停,緊接着姚芷就聽到對方喚了一聲——
“主君。”
青年的聲音清而淨,淨而雅。
主君一詞,既可指一國之君,又可指一家之主。
猝不及防,反應對方在叫自己什麼之後,在外頭一向冷酷且見多識廣的姚芷立馬就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