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雖死, 但身上的污名卻不能就這麼算了。
是清是濁,總歸查了之後才知道。
該是太子的太子跑不了,葉朔亦不會包庇,不該是太子的, 也不能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太子身上潑。
葉朔在梁州好歹有些根基, 查清楚湘斛跟業陵的具體情況, 想來應該不是難事。
就在葉朔沉思期間, 姚芷已經褪下了葉朔的上衣。
見只見青年原本光潔漂亮的皮膚上頭, 如今全都是青黑色的傷痕, 看起來分外的可怖, 後背肩胛骨那邊本身還沒有好利索,現在更是傷上加傷, 都快腫的比饅頭還高了, 姚芷心頭一澀,眼眶不由得也有些發燙。
她不能想象,向來開朗活躍的青年, 如今卻要遭受這些。
當視線觸及到他臉上的疲色之後, 姚芷心中更是五味雜陳,相當的複雜。
在姚芷看來, 他本應該一直快活下去。但他的日子,過的卻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快活。
自打出了藥人谷之後,他基本上就沒再笑過了,這堂堂宮廷, 竟不如在偏僻的山谷裡頭自在,整日提心吊膽, 若非姚芷親眼看到,永遠都不可能相信。
好在姚芷身上還帶了些行走江湖時候用的跌打藥, 如今正好給他用上。
當藥膏塗抹到身上的時候,葉朔後背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開始劇烈顫抖。
嘶——
痛死了!!!
兩輩子養尊處優、基本上沒怎麼吃過苦的葉朔額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
姚芷這才發現,眼前的青年似乎是格外的怕疼,一點點痛他都受不了,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僅要面對兄長的死亡,還要照顧中年喪子的父親、成爲父親發泄的對象,以及料理太子的身後事。
他心中,是否也有旁人不曾知道的苦?
強忍着沒喊出來,等姚芷給他上完藥之後,葉朔休息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稍稍恢復了些精神之後,就趕忙從椅子上爬了起來。
“你做什麼去?”話出口的瞬間姚芷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管太多了。
說好的跟他劃清楚界限,自己卻是屢屢食言。什麼時候自己也成了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了?
然而葉朔的態度卻是十分的自然,呲牙咧嘴往外走還不忘跟她解釋:“我得趕緊通知人弄冰過來。”
如今雖說已經是秋天了,但太子的屍身卻不能長時間的暴露在空氣中,時間長了依舊容易滋生腐敗臭味。
便宜爹眼下已經是那個樣子了,正在氣頭上估計是指望不上,可不敢再在他跟前提起太子,萬一便宜爹氣性一上來,再嚷嚷着要把太子燒了可怎麼辦?
至於二皇子他們…太子如今就是個定時炸/彈,幫了也沒好處,說不得還要連累自己,估摸着誰都不願意沾手。
便宜爹手底下的人就更不用說了,都是聽命令辦事,沒命令萬一吃瓜落了可怎麼辦?
思來想去,也就自己能夠搭把手了。
姚芷聞言,不禁一陣沉默,在他往外頭走的時候,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等回到清風院子,葉朔一聲令下,再加上聖上甦醒之後並未再提要用火燒的事,負責看守的人立馬通知下去,到盛洲各處儲冰的地方去取冰去了。
隨後在太子入棺之前,葉朔又親手幫太子從裡到外換了一身新衣裳。
但儘管如此,在棺木被蓋上的那一刻,葉朔還是感覺到心頭猛地一顫。
就如同上輩子他爸那樣,這一別,以後就再也見不着了。
死去之人的音容笑貌,盡付塵埃歲月之中。
шшш⊙ttka n⊙c○
葉朔明明已經很累了,但等躺下之後,眼前卻不受控制的閃過太子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陪陪我吧。”姚芷轉身欲走,卻冷不丁的聽到身後傳來這樣一句話。
姚芷想了想,到底是搬了個椅子,坐在了他的牀頭。
心中的疲憊加上身上的疼痛,葉朔輾轉反側,姚芷實在是看不過去,果斷出手點了他幾處穴道,葉朔心頭一鬆,這才漸漸睡去。
等景文帝從狂亂之中勉強掙脫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景文帝如今心中恨意未消,自然是不可能主動開口去問太子的身後事,但是心底深處,卻未嘗就沒有其他的情緒。
後面得知所有的事情都被小兒子給辦妥了了之後,景文帝不免一怔。
景文帝突然想起來兩天前自己發狂的那一幕,景文帝身爲當事人,自然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原本按他設想,小兒子怕不是得個幾天下不了牀,卻不成想這兩天他竟一刻都沒停下來過。
小兒子長大懂事是景文帝一直期盼的事,卻不成想最後竟然事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更甚至,連太子的衣服,都是小兒子親手換的。
聽到這裡,景文帝不由得問了一句:“二皇子他們,都沒有想着要搭把手嗎?”
暗衛一頓,景文帝立馬就明白了什麼。
太子如今這纔剛剛失勢,他們這羣做兄弟的就能夠冷眼旁觀,當真是一羣狼心狗肺的東西!
景文帝突然感覺到一陣心寒。
景文帝氣二皇子他們,但這並不意味着景文帝就不氣葉朔了。
如今的景文帝心情十分的複雜,他不肯承認自己對太子仍有感情,更恨太子如此輕易就棄他而去,但又容不得旁人作踐太子。
經歷了喪子之痛的景文帝脾氣越發的古怪,一邊覺得小兒子如此重情,他心裡頭覺得安慰,一邊又覺得小兒子背叛了自己,所以怒氣高漲。
要知道,太子雖說人不在了,但他身上謀逆的嫌疑卻還沒有洗清呢。
也是葉朔來的不湊巧,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看到他的身影,景文帝當即就發起了脾氣,連眼神都變得狠辣起來“你既那麼在意你三哥,更要將他葬在自己的墓穴裡,不如去跟他作伴,如何?”
自打太子去世,便宜爹的性子越發偏激了。
便宜爹倒是不至於直接把自己賜死,單是去守陵的話葉朔還真不太擔心,在哪兒待不是待呢。
葉朔聞言,不由的嘆了口氣:“爹啊,莫要說這些氣話,哪怕是我,聽多了也是會當真的。”
葉朔如今能夠理解便宜爹此刻的心情,但有些話說的多了,便也會傷感情。
見他竟然有膽子威脅自己,景文帝立刻就怒了,眼中狠意更甚。
然而還不等景文帝開口,就見葉朔打開手中提着的食盒,一樣一樣擺到桌子上,葉朔一邊道:“你都兩天沒怎麼好好吃過東西了,再這麼下去怕是要傷身子,這些都是我親手下廚做的,都是一些開胃易消化的東西,爹您就當是賞臉,好歹用一些吧。”
見他還無視自己的怒火,景文帝剛準備連桌子帶菜一起掀了,就見他說完之後緩緩仰起了頭。
“爹,這幾天時間裡,兒子覺得好累啊……”
葉朔疲憊的聲音並非作假,這麼一番忙碌下來,他都快累死了。
景文帝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以及肉眼可見的憔悴,景文帝擡起的手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葉朔順勢給他搬了把凳子。
景文帝目光沉沉,看了他許久。
葉朔渾然不覺一般,將面前的飯菜一樣一樣試過毒之後,纔將碗筷仔仔細細擺在景文帝的面前。
“請父皇開開金口,賞臉吃一些吧。”
做兒子的能做到這個份上,縱使是眼下的景文帝也挑不出錯來。
景文帝到底還是坐了下來。
一整個午膳時間,父子兩個都沒說話,雖是沒有說話,但氣氛卻是比之前的劍拔弩張要好上許多。
也可能終於清楚的意識到了小兒子如今的難過,景文帝之後好歹沒再繼續遷怒跟找茬了,只是他胃口依舊不佳,勉強用了半碗粥,夾了兩筷子爽口的小菜,就再也吃不下了。
“也行吧……”總比一點不吃強。
聽到小兒子在那裡小聲嘀咕,景文帝依舊沉默着,也不說話。
直到葉朔提着飯盒,打算告退了,才聽他冷不丁開了口:“待會兒我會叫韓跡過去找你。”
韓跡乃是如今便宜爹剛提拔上來的總指揮使。
無緣無故的,便宜爹突然說這話什麼意思,韓跡來找自己能做什麼?
琢磨了一下,葉朔才反應過來,這是便宜爹抹不開面子,見他勞累說不出直接開口幫忙的話,所以才拐彎抹角,搞了這麼一出。
葉朔順口便接了一句:“那成,那我晚上還過來。涼拌白菜跟雞腿松茸粥是吧,兒子記得了。”
涼拌白菜跟雞腿松茸粥不是別的,正是剛剛的時候,景文帝唯一動筷子的兩樣東西。
不待景文帝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他只是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來。
葉朔對此早就習慣了,也不在意,很快就離開了。
葉朔後面查刺殺之事的時候也沒藏着掖着,他想查太子的事,無論如何都瞞不過便宜爹的眼睛,更何況也沒什麼必要。
一旁的姚芷見狀,不由得開口:“或許這件事,我能幫上忙。”
姚芷在江湖之中摸爬滾打這麼久,自然也有二三至交好友,幫忙打聽些消息卻是沒什麼問題。
然而兩個人的舉動,落在景文帝眼中與過家家無異,靠那些人,能夠查出什麼來?
景文帝想了想,最終還是將武一召了過來。
太子之所以被廢,並非是因爲弒君一事,是後頭蝗災一事暴露,使得景文帝不得不給天下萬民一個交代。
太子廢都廢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也無法挽回,弒不弒君也沒必要繼續追究下去了,景文帝也怕得到的是不好的答案。
如今太子死了,便又是另外一種情況。
若刺殺一事真是太子做的也就罷了,若並非太子所爲……
驀然間,景文帝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