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大周皇宮,長春宮中——
此時卯時已過,天也已經大亮了,一干妃嬪已經坐了將近一個時辰了,面前的茶水換了三茬兒此刻都已經徹底涼透了,上首的皇后娘娘卻卻還是不肯放人,這可怎麼得了哦。
年輕的妃嬪強忍着怨意,望着皇后手下第一把椅子,不必多說,那自然是屬於貴妃的位子。
而今日,貴妃依舊是久等不至,也難怪皇后娘娘臉色會如此難看,更是直接不叫她們回了。
未有身孕之前,貴妃雖然驕縱跋扈,可礙着宮中規矩,日日晨昏定省還是不能省的。
如今貴妃有了身孕,妊娠後期,皇子即將呱呱墜地,她心中越發有底氣,最近更是藉着身體不適的由頭,連初一十五都不怎麼來了,就算要來,也是等她們快走的時候她纔來。
匆匆朝皇后娘娘行個禮,就當是拜見過了,着實囂張,換成她們是皇后,定然也是容不得的。
當然,最讓人惱恨的還是貴妃行事猖狂至此,皇上卻還是跟沒看見似的,就這樣縱然着她,這叫衆人如何能不嫉妒?
以上種種暫且擱置一旁,年輕的嬪妃此刻最後悔的,還是不應該喝那麼多茶水。
今日春寒料峭,坐在那裡手腳寒涼,尋思多喝點茶水熱熱身,誰曾想會變成這樣。
想走走不得,想如廁,這麼多人看着呢,說出口又實在是不雅,只能暗自忍耐,很快渾身都不禁冒了汗。
至於一些年長、尤其是高位份的妃嬪,她們最懂察言觀色,發現苗頭不對便沒敢多食多飲,如今看來,着實慶幸。
皇后畢竟是皇后,沒人敢怪罪到她身上,所有人都只覺得是貴妃做的太過。
就在衆人心中叫苦不迭的時候,終於!長春宮外傳來了熟悉的響動,再然後就是一干宮女太監的問安之聲。
“容貴妃娘娘到——”
“容貴妃娘娘吉祥。”
“各位姐妹,實在是對不住,本宮今兒個身子不大爽利,起晚了,你們可莫要見怪。”
厚厚的門簾擡起又放下,一陣冷風吹過。
伴着這陣風,見只見一個不過雙十年華,容顏明媚昳麗、豔色逼人的華服女子由貼身的宮人攙扶着,緩緩朝屋內走來。
女子腹部高高隆起,那處宮裝正正好繡着並蒂的荷花,不知道是不是爲了防寒,女子腹部的衣料被特意加厚過,在一旁潔白的滾邊兔毛的映襯下,竟顯得有幾分圓潤可愛。
當然,只有女子一人覺得可愛,其他妃嬪,尤其是端坐於前,時至今日都無子的皇后見了卻是覺得格外的扎眼。
或許是妊娠後期的緣故,女子的腰身已經不再纖細,但她似乎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加上天生體質的問題,不論是雙手也好,還是臉蛋脖頸,依舊是如同往昔一般的玉質纖纖,絲毫不見浮腫。
即便是滿腔嫉恨之下,衆嬪妃也不得不承認,貴妃娘娘當真是生得極好,闔宮上下,即便是今年新選的秀女,也不及她風華萬千。
就是這性子,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
容貴妃雖然說着道歉的話,但觀其表情,卻並沒有真的覺得心中歉疚。
皇后忍了幾忍,說道:“容貴妃,今日是你這個月第幾次遲了?你又可曾將祖宗定下的規矩放在眼裡?”
“本宮體諒你懷胎不易,你可不要忘記了身爲妃子的本分纔好。”
對比皇后而言,哪怕是貴妃,終究也不過是…妾室罷了。
而容貴妃時至今日都還覺得,皇上元后死後,這皇后之位本該是自己的,是現在的皇后使了什麼手段,這才落到了對方的頭上。
更何況,朝堂之上,皇后的父親屢次爲難她爹和哥哥們,兩家本就不對付,後宮之中皇后又處處爲難自己……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繼續維持表面上的和氣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容貴妃的性子本就受不得委屈,當即就辯駁道:“祖宗規矩,亦是子嗣爲重,若本宮沒記錯的話,昔日德明皇后在時,每月只要求初一十五到未央宮請安即可,對孕七月之後的妃嬪更是能免則免。”
德明皇后便是皇帝元后,言下之意便是如今的皇后不慈。
人家元后都沒那麼多破事兒,怎麼你一個繼室反而那麼多規矩。
容貴妃向來不肯吃虧,皇后剛剛踩了她的痛腳,她也要踩回去才行。
兩人你來我往,看的旁邊的妃嬪不禁冷汗津津。
這位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若非容貴妃家世煊赫,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在宮中屹立如此之久?
“皇后娘娘,本宮的身子有些乏了,既然今日已經請過安了,本宮這便告退了。”自懷孕之日起,容貴妃就覺得百般不適,儘管面上看不太出來,但背地裡的反應卻是極大。
以至於容貴妃對腹中的孩子感情格外的複雜,又愛又恨,難受起來的時候更是恨大過於愛。
每次心中涌起這個念頭,容貴妃都覺得驚慌不已。
因爲世人彷彿默認了母親天然應該喜愛自己的孩子,對自己的孩子好,故而即便是從小驕縱着長大的容貴妃也覺得自己這樣的心態實在是離經叛道。
容貴妃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的醜惡。
她甚至懷疑起了自己品行,是否如外人所言那樣不好。
這樣日日折磨之下,容貴妃的脾氣自然越發的暴躁,加上皇后時不時的刁難、問責,容貴妃的心情能好纔是怪事。
說完,也不等皇后反應,容貴妃敷衍似的行了個禮之後,也不等皇后恩准,就施施然的離開了,當真是來去如風。
剎那間,整個長春宮死一般的寂靜。
另一邊,東宮——
伴隨着宮中新皇子即將出生,太子也陷入到了莫名的焦躁之中。
太子今年十五歲,本就是心思敏感之際,加上元后早逝,沒有母親幫襯,即便是心中酸苦,卻也無處訴說。
父皇…雖然待他極好,但,畢竟是皇帝,總不可能面面俱到。
這次並不是太子第一次迎接弟弟出生了,在容貴妃之前,他已經有了五個弟弟了,此前他並未覺得有什麼。
身在皇家,多子多福才能保證江山穩固,傳承有序。
然而這回,太子清楚的知道,這回是不一樣的。
且不說容貴妃深得父皇寵愛,單憑容貴妃母家的權勢,手握重兵的鎮國公魏光是容貴妃的父親,同樣也是即將出世的皇子的外祖父,這叫太子怎能不怕?
當從太醫院那裡得知容貴妃這一胎懷的是男胎的時候,太子一顆心直接就涼透了。
一旁的太子太傅見狀,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書卷,破天荒沒有訓斥太子讀書不專心。
老太傅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殿下,是時候該動手了。”
本來以他的地位,本不該過問這些內宮之事,實在是叫人不恥。
但同樣,老太傅也明白有些事不得不做,哪怕因此污了名節。
“…不可!”知道老師指的是什麼,太子脫口而出。
如今太子年幼,尚未娶親,加上自幼被皇帝愛護有加,此時還是一派天然純真。
十五歲的他心中實在是邁不過那道坎兒。
劇烈掙扎之後,太子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老師…老師我實在是…做不到……”
稚子何辜!
即便是大皇子二皇子如此咄咄逼人,太子也沒想過要取兩人性命,更可況一個還未出世的嬰兒了。
太傅見狀,既是欣慰,又是心酸。
若是德明皇后尚在,又何須如此?
這樣下作的手段,卻是無可奈何之舉。
太傅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良久後,勉強打起精神,太子勸道:“老師不必擔憂,鎮國公他…未必能夠一直風光。”
單單一個魏光也就罷了,容貴妃的六個哥哥也各個都是人中龍鳳,兄弟六個無一庸人。
這樣的將才有一個是大周之幸,有兩個拍手稱快,有三個、四個、五個甚至更多,那便是災難了。
更何況鎮國公等人行事又不知收斂,此乃取死之道。
只看父皇能夠容忍他們到幾時了。
自古功高震主者,大多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想到這裡,太子稍稍放心了些。
太傅同樣想到了這處,又想起最近皇上在朝堂上頻頻動作,說不得,鎮國公已然是大難臨頭了……
與此同時,呈明殿內——
因着殿內氣氛凝重,太監內侍大氣兒也不敢喘,只將自己的腰弓的更低,半點也不敢看玉案前坐着的男子。
景文皇帝如今三十有三,正值壯年,身量偉岸,不怒自威,一身玄色龍袍更是顯得他貴不可言,讓人不能直視。
而此刻,景文帝眉頭緊鎖,彷彿遇到了什麼難題一般。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明明已經吩咐過太醫院了,叫他們在容貴妃養身湯中加入一些避子的湯藥,使得容貴妃不能成孕。
結果…那羣太醫居然敢這麼糊弄他!
皇帝的心情此刻可謂是惡劣到了極點。
眼見八月已過,容貴妃腹中的胎兒即將瓜熟蒂落,景文帝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要殺…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景文帝哪兒有不疼的道理?
可如果要留,容貴妃添了一位皇子,勢必會助長鎮國公府的氣焰,權勢催生之下,鎮國公那邊必然生出奪嫡之念,到時候怕是又是一片亂象。
真是叫人頭疼。
…算了,還有兩個月。
但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吧。
另一邊,現代社會——
送走了老顧總之後沒多久,顧紹就十分平靜的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現實,他甚至有些慶幸,老顧總去世了大半年才查出來,不然的話他爸不擔心死纔怪。
顧紹算是看明白了,這病能不能治最終還是要看命。
有的人莫名其妙什麼都沒做病就治好了,有的人拼盡全力也還是難逃一死。
果然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可憐他和他爸辛苦打拼了這麼多年,最終只是一場空罷了。
最後的時間裡,見實在是沒希望了,顧紹徹底瘋狂了一把,把自己想幹的事兒抓緊時間都給幹了。
最後實在是身上疼的動不了了,躺在病牀上,顧紹抓緊把遺囑給簽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會把那些錢便宜給別人。
顧紹到底沒白混,前來給他送行的人整個病房都快要站不下了,哪怕沒老婆沒孩子,他走的時候也還是熱熱鬧鬧,最後甚至連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來了。
可即便如此,也還是留不住一個他。
彌留之際,顧紹就只剩下一個念頭——
艹果然功名利祿皆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如果能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一定…媽的比這輩子玩兒的還狠還厲害!
真的是,還沒活夠啊……
自從老顧總開始,秘書就一直跟着他了,老顧總生病之後,他就繼續跟着小顧總。
現在已經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父子兩個一直都對他很不錯,如今兩人都不在了,秘書也難免有種失去親人的傷感。
本來秘書還想着如果那些股東又來奪權該怎麼辦,直到律師的到來才讓他明白,原來小顧總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秘書這回可算是是見到了小顧總的廬山真面目,直接把他人都給看傻了。
除了繼承的老顧總的公司之外,小顧總名下的股份、股權看得人眼花繚亂,還有一些知名的獎項、文章,上面竟然也都寫着他的名字。
更甚至,國外的一些實驗室都還有他參與其中。
換算成錢的話,這個數字簡直難以估量。
而這樣一個堪稱天才一般的人物,居然年紀輕輕就死掉了。
即便是律師,最初聽說的時候也覺得惋惜和遺憾。
小顧總無子無女,更無妻子情人,生前無牽絆,死後無顧慮,他將自己親近的人都分配完了之後,就將全部的錢還有研究成果給捐出去了。
“荀秘書,這是您的那份。”
秘書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都有。
小顧總他…怕不是把身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每個人除了一筆錢之外,還有寥寥幾語的遺言。
不知道爲什麼,秘書突然一陣心顫。
打開眼前的紙張,上面赫然寫着——
【承蒙關照,今日一別,日後望諸君,多珍重。】
與此同時,妊娠末期,孕九個月的容貴妃突然覺得腹中一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