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九皇子看出來自己回頭是故意那還情有可原, 自己做的確實太明顯了一點,當時所有人都正常的行走,只有自己與衆不同。
但李聿恆想破頭都想不明白,李俊不是自己親弟弟的事情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聿恆不是那種喜歡抱有僥倖心理的人, 或許曾經是, 但現在肯定不是了。
九皇子跟自己交談的時候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弟弟, 他必然是發現了什麼。
以及, 九皇子甚至發現了自己迫切升遷的目的也不是那麼的單純。
李聿恆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所以心裡頭才更覺得可怕, 甚至是……恐怖。
李聿恆自詡聰明, 可他那些聰明到如今看來,竟然不堪一擊。
葉朔一番連消帶打, 直接擊破了李聿恆的心理防線, 重重壓力傾瀉而來,無怪乎李聿恆扛不住,只剩下跪地祈求寬恕的份。
葉朔見狀不由得有些尷尬的摸了摸棗紅馬的鬃毛, 感覺自己也沒說什麼呢, 怎麼李聿恆就倒下了。
既然這樣,葉朔就只好乘勝追擊了。
對付像李聿恆這樣的聰明人, 懷柔是沒有用的,聰明人心眼多,他只會想方設法,利用這份溫柔。
一定要打到他怕, 打到他痛,一次性打到他心裡頭有陰影, 成爲他心裡頭永遠也逾越不過去的障礙。
同時也要給些好處,畢竟葉朔是想跟對付結姻而不是結仇。
葉朔也不叫他起, 只是一邊操控着老馬,一邊悠悠道:“李聿恆,聿恆,這名字不錯。”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換成是章遠肯定聽不懂。
但李聿恆不一樣,李聿恆聰明,對待聰明人話說一半就足夠了。
下意識的跟着默唸,片刻後李聿恆面色微變。
顯然此刻他也明白了李聿恆跟李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了。
當時爲了保留最後的念想而留下的名字,成了最大的破綻。
葉朔又道:“你父母若是生病去世的,花名冊上頭應該會寫着病逝,若是意外去世的,花名冊上也應該寫的是出了什麼樣的意外,沒頭沒尾,只有‘父母雙亡’這四個字,是否意味着…其中另有隱情?”
伴隨着葉朔的話,李聿恆開始仔細回想,之後他驚悚的發現,確實如此,其他人的花名冊上若是父母有一方不在了,基本都會簡明扼要的寫明原因,畢竟生老病死乃至意外都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李聿恆閉了閉眼,已經徹底沒了反抗的念頭。
葉朔趁機開口:“所以說說吧,究竟是爲了什麼。”
就這樣,李聿恆將自己心中埋藏了五年之久的秘密吐露了出來。
葉朔才知道,這背後竟然還有這樣的隱情,李聿恆父親得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薊州知府的小舅子,說是小舅子,其實也不過是後宅裡頭小妾的兄弟。
那小妾的兄弟也是個商人,說是得罪,但也未必是真的得罪。
李聿恆的父親富甲一方,自然惹得旁人眼紅,其中真真假假,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薊州……”默唸這個陌生的名字,葉朔眉頭微蹙。
這次的事情跟太傅家裡頭那回不同,真正細數起來,太傅家裡頭那回葉朔也什麼都沒做。
他就只是讓太傅太子他們去抓了曹家小公子的奸而已。
曹家小公子一介白身,抓了也就抓了,後頭曹家的事情是曹小公子三位嫂嫂家裡人自己查出來的,跟他可沒什麼關係。
這薊州的知府可是堂堂正正的正四品官,葉朔又不知道對方是朝中哪個派系裡頭的,一不留神容易捅馬蜂窩。
葉朔雖然熱心腸,但也不是誰的忙都要幫。
能幫的他會幫,幫不了的他也無能爲力,對葉朔來說他娘纔是最重要的。
葉朔這輩子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趟朝堂這趟渾水,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改變主意,說不沾,就不沾。
所以……
“爲你父母以及一家老小報仇的事,我恐怕無能爲力。”說葉朔冷血也罷,殘忍也罷,反正在他眼裡李聿恆一家老小的性命沒有他保護身邊人的安危重要。
李聿恆聽到這話的時候,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如果九皇子這邊都走不通的話,李聿恆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了。
“多謝殿下,小人…明白了。”
見對方一副萬念俱灰,恨不得當場撞牆把自己撞死的絕望表情,葉朔趕忙道:“別別別,先別想着尋死,我這不還沒說完呢,你着什麼急啊。”
乍喜乍悲確實容易走極端,葉朔飛快的補充:“我這邊雖然沒有辦法,但不是還有你麼,你自己家的仇自己報,多好。”
李聿恆聞言不由得苦笑:“殿下說笑了。”
他努力這麼多年也不過就只是個九品的仁勇校尉,距離四品的知府還有一大截,要是靠他自己,當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是不是說笑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陣風吹來,馬兒百無聊賴,低下頭來靜靜地吃草,李聿恆則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你升上去呢?”
猝不及防,李聿恆猛地擡頭。
葉朔順手將一把鮮嫩的青草放到馬兒的嘴巴里,彷彿剛剛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一樣。
李聿恆反應過來,嘭嘭嘭的磕頭,聲音都在顫抖:“求殿下幫我!”
如果真的能,如果真的可以!
激動之下,李聿恆幾乎是什麼都顧不得了,之前他就說過,如果能夠報仇,無論叫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在所不惜。
“如果殿下所言是真,小人這條命就是殿下的,小人願意生生世世,爲殿下所用!”
葉朔願意相信他此刻的真心,也願意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但是……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葉朔有些無語,他又沒打算把便宜三哥踹下去自己做皇帝。
這傢伙貌似搞錯了方向,剛剛還說他聰明,現在怎麼又變傻了?
等等,他該不會是誤會了,覺得自己平日裡的表現都是裝的,實則圖謀甚大吧??
是的,李聿恆就是這麼想的。
想想看,一個皇子明明這麼聰明,結果得來的全部都是壞名聲,這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
管他怎麼想,葉朔也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這個我不喜歡,你再換一個。”
李聿恆愣住。
在他看來九皇子的目的應該就是這纔對,怎麼九皇子似乎一點也不滿意啊……
“那…到時候我叫我弟弟也加入黑甲衛?”
聽到這句話,葉朔的表情已經不只是冷淡那麼簡單了,簡直就是面無表情。
不成不成還是不對,再想想,再想一下!
半晌後,心頭飛快的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李聿恆試探性的開口:“小人可否問一下,有關於貴妃娘娘的婢女……殿下一開始屬意的對象是不是就是小人?”
這下子葉朔總算是有了點反應了。
“糾正一點,不是我屬意你,是素心屬意你。”
原來那婢女的名字是叫素心,原來自己的動作也不是全然沒有效果。
李聿恆心中悲喜交加,心中怎一個複雜了得?
不過不管怎麼說,李聿恆起碼對這個名叫素心的姑娘十分感激,如果不是對方,自己必然沒有這個機會。
李聿恆默默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裡頭,當即就有了決斷:“素心姑娘大恩,聿恆無以爲報,聿恆也願今生只她一人,永不納妾。”
李聿恆以爲自己這麼說九皇子總該滿意了,結果,九皇子非但沒誇他,反而發出了一聲冷笑。
李聿恆幾乎被他這態度給逼瘋了。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九皇子到底想要自己怎麼樣啊!
下一瞬,葉朔的目光幾乎要望進李聿恆的心裡頭去:“這話幾分真,幾分假,你自己心裡頭有數。”
這李聿恆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況且恩情這東西得讓人發自真心才叫恩,被逼答應的只不過是交易罷了。
李聿恆雖不至於忘恩負義,但像他這樣的人也最討厭被人脅迫。
葉朔能保他一年不變,兩年不變,三年不變,卻保不了他一輩子不變。
葉朔並不願見到素心起初與李聿恆恩愛,結果來日與他恩怨相對的畫面。
李聿恆見狀不免有些尷尬。
葉朔最終只是道:“本殿下沒有別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縱使日後真有了什麼,也不要欺負了她。”
“就、就只是這樣?”
“嗯,僅此而已。”
李聿恆久久未能言語。
他想不到九皇子如此大費周章,就只是爲了這樣的小事。
短短几個呼吸,李聿恆想了很多很多,最終,他深深伏下身去,沉聲道:“我李聿恆今日,以亡故父母之名立誓,今生今世,定不負素心姑娘。”
葉朔不置可否,沒說什麼,只是道:“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其實想要解李聿恆如今的困境很簡單,他本身能力擺在那兒,差得也只有能夠賞識他的人罷了。
所謂伯樂跟千里馬嘛,不就是這樣的?
葉朔本身沒什麼權勢,所以幹不了這個活兒,但別人有啊!
葉朔騎着那匹老馬慢悠悠回到隊伍裡頭,景文帝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這樣到處亂晃,額頭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下意識的就把他給攔住了。
“你到底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瞧,伯樂這不就自己送上門了?
葉朔也不忸怩,便宜爹喊他一聲他就順着杆子往上爬,飛快的往御輦裡頭一鑽,見桌子上正好放了杯新倒茶水,葉朔也不嫌棄,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等景文帝開罵的時候葉朔已經在擦嘴了。
“嗯…真甜!”
景文帝簡直要被他氣死了:“混賬東西,那是朕剛剛叫王自全新沏的——算了,王自全,你去,再給朕拿一套新的茶具過來!”
這個杯子被小王八蛋用過了,已經不能用了。
景文帝臉上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嫌棄。
葉朔這纔看向自己手中的小小茶杯,見上頭花紋精緻,一看就是大家之作,於是脫口問道:“既然父皇你不要了,那乾脆把這套茶具賞給兒子得了。”
景文帝可不敢開這個口子,要是開了這個口子,日後他但凡看中了自己什麼東西非得抱着上去舔兩口不可。
景文帝相信,他絕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故而景文帝避而不答,只是問他:“你一天天的,什麼時候才能做點正事?”
葉朔一臉無辜:“給身邊大齡男女湊對,爲我大周添丁加口,怎麼就不叫做正事了?”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跟一個小孩子胡攪蠻纏,瞥了自己兒子一眼,提醒道:“男女感情之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最好不要亂插手。”
一次也就罷了,偏他看起來那麼感興趣,難不成還打算做月老不成?
葉朔臉皮多厚啊,嘿嘿一笑,一點也不在意:“說起來,既然父皇提到了,就也幫兒子參謀參謀唄?”
叫皇帝幫他拉媒說纖,虧他想的出來!
葉朔拿出花名冊,分別攤開張文還有李聿恆的那一頁:“諾,就這個,還有這個,父皇你說兒子應該給素心指哪個?”
“混賬東西,你竟敢——”景文帝剛想發怒,結果看到李聿恆的時候不由得愣住:“…嗯?”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模樣周正,履歷也好,似乎格外精通馬術,只做一個小小的侍衛的話,倒是有些屈才了。
做皇帝的嘛,都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愛才之心一起,景文帝漸漸也來了興趣。
見只見自己兒子還在舉着兩本花名冊,在那裡喋喋不休:“張文雖然普通,但正是因爲普通,素心才能壓得住他。至於這個李聿恆,一看就是個有野心的,將來不一定能安安分分守着素心一個人,所以到底選哪個好呢……”
一時間,小孩兒似乎有些犯難。
景文帝聞言,當即嗤笑一聲:“愚人之見。”
就這,自己兒子也好意思給人家說媒?
在他看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怎麼會有人因爲這種理由放棄一個前途大好的年輕人?
越看越覺得這李聿恆不錯,景文帝沉吟片刻,竟破例召見了他。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聿恆只覺得一陣恍惚。
九皇子他…竟然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