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並未因爲阮紅俏的斷喝而停下,相反卻是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淒厲。原本幽深的庭院也因爲女子的慟哭聲而顯得更加的詭譎起來。
房間裡雲澤、小成、小越聽見阮紅俏的聲音,便跑了出來,吳媽手上端了盞油燈也跟在後面。
阮紅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的朝聲音的源處走去,雲澤等人小心翼翼的緊隨其後。
這是府上的一處花園,園子裡原本荒草叢生,前些日子纔打理清爽,因着以前魏芸娘喜歡蘭花,吳媽就請人搬來了許多蘭花壇子,整齊的排列在花園中央。在右側,有一顆粗壯的合歡樹,以碎石壘了個大圓壇圍了起來。
藉着微弱的燈光,衆人恍惚中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飄過樹旁的月洞門便不見了,嚇得小玲兒大叫了一聲。
小越激動的奔上去,扶着月洞門的門框,悽然的大聲叫道:“孃親,是你嗎?是不是你的冤魂回來看小越了?孃親,你出來,和小越說說話啊。”
“越兒?”女子極溫柔細膩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有些不相信的成分在。
呵,我就說着世上怎麼會有鬼嘛,阮紅俏心說。止住想衝上去的雲澤,和着衆人靜靜的站在一旁。
“小姨,是你?”君越聽出了女子的聲音,顫聲問道。
白衣女子從暗處翩然走出來,近到君越跟前,摟過他單薄的身子,藉着微光,打量着他,眼淚霎時就流了出來:“真的是你,越兒,真的是你。”
“小姨,是我,是小越回來了。你是不是死得很冤,不能投胎轉世,所以才流連在這啊?”君越亦是哭得稀里嘩啦,直叫人愁腸百結,肝腸寸斷。
小玲兒和吳媽早忘記了害怕,在一旁跟着掉眼淚。
“小越,說什麼傻話呢?”阮紅俏跨前一步,朗聲道:“叫你小姨屋裡說話去吧。”
“公子,你是說小姨是人,不是冤魂?”君越側頭問阮紅俏,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欣喜,接着又轉回頭去,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白衣女子微微的點了點頭,輕聲啜泣着,“是的,我還活着,苟且偷生的活着。”
“小姨……”君越喜極而泣。
“走吧。”阮紅俏負着手帶頭往前院而去。
亮堂的大廳裡,衆人莫不是被眼前的女子嚇了一跳。
女子也不在意衆人的眼光,只是滿眼憐愛的看着君越。
“小姨,你的臉……”君越望着跟前女子,眼裡是掩不住的傷痛。
只見女子原本白皙細膩的臉上橫七豎八的擺着七八道疤,其中一條橫貫鼻樑,像幾條肥碩的白色蠕蟲覆在臉上。這哪裡還是記憶中那個溫柔婉約,善良可人,容貌絕美的小姨?現在她的這張臉,看起來可以算得上……猙獰了。小姨,你到底承受了多少常人不能承受的苦痛?
君越看着女子,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女子悽然一笑,從臉型的輪廓來看,不難看出面容毀之前的美麗。
“小越,有得必有失,雖然小姨失去了容貌,但是我保住了貞操,誰又能說我的失大於得呢?”女子語氣中有隱約的驕傲。
女子的話讓阮紅俏覺得有些淒涼,卻也是對女子多了幾分尊敬。在這貞操觀念極濃的時代,這無疑是生爲女子的悲哀。
沒有人打斷女子的話,任由她慼慼道來。
“我叫做楊雲,是越兒孃親一母同胞的妹妹。後花園有一處密道可以通到外面,之前這府上也住過幾撥人,都被我裝神弄鬼給嚇跑了。”楊雲頓了頓,抓過君越的手握在手中,斂住眼淚,繼續道:“我本是大楚人士,因着從小父母雙亡,由姐姐將我撫養長大。在我十六歲那年,也就是五年前,溯原太守劉安見姐夫生意越做越大,有心想分一杯羹。姐夫想着這君家產業有一多半是祖上留下來的,沒有答應,那劉安便誣陷姐夫是大楚國的射細,將他入了獄,還對他施以酷刑。姐夫一介文弱的生意人,哪裡禁得起花樣迭出的刑具的折磨?於是撞死在大牢裡。姐姐愛姐夫愛得如癡如狂,在爲姐夫收屍回來的途中投了胭脂河。那劉安原本因爲鬧出人命還有些害怕,見姐姐也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霸佔了君家的所有產業,將越兒賣到京城,將我和越兒苦命的妹妹嫺兒賣到了翠雲樓。當晚那老鴇就逼着我接.客,我誓死不從,趁她們不注意的空檔,用簪子將臉劃花,才躲過了淪陷青樓的劫難,那老鴇花了大價錢,不甘心將我放走,便將我趕到下房,專門爲那些女子洗衣服。”
“簡直是豈有此理!”阮紅俏火大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上好的楠木大桌就這樣碎成了幾塊,茶杯跌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楊雲沒想到眼前的公子小小年紀卻身懷武功,下意識的抓緊君越的手,哆嗦了一下。
君越安慰道:“小姨,別怕,公子是好人。”
阮紅俏制止小玲兒收拾一灘爛攤子,望着楊雲,問道:“難道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公子有所不知,那劉安乃司馬府大夫人的親大哥,州牧大人也曾過問過這事,後來看他後臺硬,劉安打點了些銀錢,便將這事給化解了。”
原來有這樣一層關係麼?阮紅俏輕咬着嘴脣,胸部劇烈的起伏着。
衆人見着她眼中寒光越來越甚,都沉默着不發話。
如此,我便先拿你阮文淵的大舅子開刀了!阮紅俏打定主意,斂起眼中森寒,收回心神。
君越見阮紅俏恢復常態,轉頭急切的問楊雲:“小姨,嫺兒呢,嫺兒怎麼樣了?”
一聽見問起嫺兒,楊雲的淚水又忍不住掉了下來:“如今嫺兒出落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翠雲樓的老鴇早先便瞧出嫺兒的美貌,請了師傅專門教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起初嫺兒不願意學,老鴇就拿我來威脅她;如若我要逃走,她們就威脅說殺了嫺兒,沒辦法,我們只有苟且活着,好等着有機會爲姐姐姐夫報仇。這個八月十五老鴇將舉辦一個晚宴,目的就是賣嫺兒的初葉,牟取利益。越兒,還好你回來了,你回來我們就不會害怕了。”
君越看了看楊雲,又轉頭乞求的看着阮紅俏,那眼神,就像一隻乞憐的小貓。
阮紅俏看着那眼神,不忍拒絕,擺了擺手道:“小越,這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你們權且放心。”
君越拉着楊雲,走到阮紅俏跟前跪了下來,磕着頭,嘴裡喃喃念着:“謝謝公子,我君越今生必定做牛做馬報答公子。”
阮紅俏第一次沒有阻止別人向她磕頭,她知道他們心中苦大仇深,唯有如此,才能表達他們心中的感激,才能讓他們相信自己真心願意幫他們。
小玲兒趨前攙扶起楊雲,心裡早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敬佩得無以復加。想着自己的身世,比起他們來可是要好太多了。不過現在好了,因爲他們遇到了阮紅俏!
“公子,越兒,我得回去了,不然被他們發現,我又得捱打了。”
楊雲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害怕又是刺得阮紅俏心裡發酸,叫過小成,淡淡說道:“你去送送楊姑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