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翠屏暈倒
轟隆的夏雷,滂沱大雨把天地打撈,雨後,天氣清爽了兩日,是一日比一日熱了起來。春衫外套褪下,短袖衣裙,或者是棉麻質地的淺色旗袍上身。也幸好是在煙雨樓,因爲接着西湖,且不說清風拂面,但是一湖西子水,就似乎讓這燥熱減去了幾分。畫社的人,除了梅若鴻不事生產之外,都是做老師的,暑假期間閒置下來,加上煙雨樓涼爽舒適,便時常過來作畫。倒是比平日裡聚得更加整齊。
梅若鴻也過來,只是他同杜芊芊還有沈致文的那檔子事情,因爲看在沈致文想要息事寧人的份上,都不願意多說,現下梅若鴻時常過來作畫,衆人倒也訥訥,不好說些什麼,只是書生意氣,眼神裡多少有些憤憤。翠屏的事情也瞞不下來,畢竟水雲間裡多出了兩個人,一個是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一個是面黃肌瘦的怯生生的小丫頭片子。翠屏的事情讓他們感慨世事弄人,只是心中對梅若鴻的不恥更加增添了幾分。汪子璇是個愛恨分明的性子,入了她的眼時候,梅若鴻是千般好萬般好,她是他的紅顏,他是她的知己。出了這檔子事情,汪子璇就沒有正眼看過梅若鴻,偶爾同他說句話,也是夾槍帶棒。
梅若鴻本是敏感之人,只是這段時日被翠屏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其他地方又無處可去,芊芊也不願意再同他無媒苟合做些私相授受的事情,只是常常跑來畫社,梅若鴻精神萎靡,倒是沒怎麼發現友人們的不對。就算是心中隱隱有這個感覺,梅若鴻也只是安慰自己是錯看了。芊芊也是常來畫社的,剛開始是有些羞澀,覺得愧對於沈致文,等到看他沒什麼反應,加之也喜歡畫社的環境,芊芊便習慣過來了。而對於梅若鴻來說,水雲間裡的翠屏是讓他難以面對的存在,畫社裡又難得能見到芊芊,更是日日跑來畫社,把畫社當做他最後一塊淨土了。
今日裡,畫社裡畫得是汪子璇同陸依萍,兩人相對坐時候捧着書卷,聊天時候的情景。和平日裡一動不動的模特相比,陸依萍還有汪子璇倒是多了幾分隨性,畫室裡是沙沙的筆觸和紙張的摩擦聲,還有翻看書卷的聲音,偶爾陸依萍還指着書本小聲同汪子璇說些話。等到夕陽西沉,晚霞似火,渲染了天空大片的紅,斜照入窗,梅若鴻也畫完了最後一筆。
陸依萍同汪子璇也翻看衆人的畫作,因爲陸依萍同汪子璇並不是一動不動,兩人有時候看書有時候交談,神色也會有些變化,所以不同人筆下的風情也是不一樣的。汪子默不愧是成名已久,這次畫作中,他的畫作又是最出衆的。
筆下的陸依萍,嘴脣微微張着,同坐在身側的汪子璇說着什麼,淺青色的格子旗袍,黑色髮卡並沒有夾住左右的頭髮,一縷髮絲垂在腮邊,神情恬靜淡然,如同書卷中走出來的閨閣淑女,書卷氣十足。旁邊的汪子璇倒是不同於以往畫風的嫵媚張揚,眉眼微彎,淺淺的微笑,還有不自覺把右手放在小肚子上,一個剛剛做了母親,寧靜而美好的人躍然紙上。汪子默的畫風就是如此,細膩真實,人物身上最好的一面可以在紙上揮灑而出。欣賞汪子默的畫作,也是樂事,因爲看到他的畫作,常會覺得風景如畫,人物秀美,覺得整個世界寧靜祥和美好。汪子默畫作的這種風格,能勾起人心底最美好的感覺。這就是他畫風的獨到之處了。
衆人傳閱着汪子默的畫作,沈致文笑着說道:“完蛋了,怎地畫得如此好,原本我還有些自得,近期是我畫作最好的一副了,看到子默兄的畫,才知道不及萬一。”
汪子璇看到這樣畫中的自己,忍不住一愣,“怎麼畫的如此……”俏臉微紅,並不是把自己畫的最美的一次,只是讓她最覺得溫暖和喜愛的一幅畫。
“這話畫的真好。”杜芊芊也小聲說道。“讓人看着心裡暖暖的。”
梅若鴻手指捏拳,因爲太過於用力的緣故,指節有些泛白,之前還不覺得,現在這幅畫,他倒是覺得同子默相去甚遠了,忽地就把手中的畫作三下五除二撕掉。
“若鴻你幹什麼?”杜芊芊一臉心痛看着畫作碎片的畫作,這段時間同醉馬畫社的人相處,也看得出畫作的一二,雖然比不上汪子默的畫作,只是也是不錯。
“沒有靈感的畫作是垃圾,是垃圾!”梅若鴻的雙手插入到烏髮中,一臉痛苦地說道。其實這幅畫在他畫的時候,是想着力壓羣雄,動筆時候也覺得頗爲順暢,只是看到了汪子默的畫作,覺得自己竟是遠遠不如,便把畫作毀掉。
“若鴻,若鴻。”芊芊是一連串的迭聲,彷彿十分理解梅若鴻的神情。
衆人相視一看,不覺扶額,這段時日也是常常在畫社裡上演的,兩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天地之中只有他們的愛情是最重要的,他們忘記了醉馬畫社的衆人,忘記了還留在水雲間的翠屏和畫兒。
剛開始的時候汪子璇還同兩人嗆過聲,只是不知道杜芊芊同梅若鴻的口才竟是如此之好,無理也能攪三分,倒是讓衆人只能避開這個話題,兩人忘情也視而不見了。反正不過一會兒,不是梅若鴻就是杜芊芊,兩人會有一個人清醒過來,說些翠屏和畫兒責任之間的話語。陸依萍不過是冷眼瞧着,倒是覺得每每兩人說過翠屏和畫兒的話題之後,感情反而會好上一些,字裡字外透露出來的意思是等翠屏走了之後,兩人就好事將近了。聽過一兩次之後,反而覺得越發氣悶,索性就做個聾子,不去聽兩人的話語。畫社裡的其餘人也都是如同陸依萍的想法一樣。
其實衆人諸多忍讓,也是因爲汪子璇的緣故,兩個多月的時間,因爲夏天衣衫輕薄,汪子璇的腰身鼓了一圈,偶爾汪子璇自己也會摸摸自己的腰身,彷彿覺得其內孕育了一個小生命,頗有些神奇。
忽然門口咚咚的響聲,是有人飛快跑過來的聲音,陸依萍好奇地瞥了一眼,然後愣住了,來者是畫兒。汪子璇因爲懷孕的緣故,對孩子本就喜愛,加上也可憐心疼畫兒,就連忙走過去,“畫兒,你怎麼來了。”
畫兒咬着下嘴脣,神情焦急萬分。“爹。”
梅若鴻原本是同杜芊芊說這話,正情到濃時,越發想要把心都剖出來捧到杜芊芊的面前,現在猛地聽到了畫兒的聲音,從美夢中驚醒過來,是了,他還在“前生”裡。還有他的責任!往後退了一步,看到杜芊芊失落的表情,猛地轉過頭,對畫兒說道:“你怎麼過來了?怎麼不在家中?”言語中帶了些厲色。水雲間現在是他的“前生”,好不容易能躲在煙雨樓,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結果這一方淨土也要被侵蝕了?所以雖然還是孩童的畫兒,被帶着些氣憤的梅若鴻遷怒了。
汪子璇嫌惡地看了梅若鴻一眼,半蹲下來摟住了身子微微一顫的畫兒,柔聲說道:“怎麼了?”梅若鴻跑到煙雨樓的時候,她倒是經常同陸依萍去水雲間,去同翠屏母女二人說說話。心中對畫兒一片憐惜。
畫兒的小小身子軟在了汪子璇的懷裡,無措地抓住汪子璇的衣裳,一雙烏黑的瞳眸裡含着淚,“娘她暈過去了半個小時還沒有醒。我害怕!”
汪子默也在留意畫兒的情況,聽到畫兒這般說法,也知道情況緊急站起來,快速喊道:“老王,備車,我們要去水雲間!”呼啦啦一堆人也都站了起來,“去看看。”徑自從梅若鴻身邊走開。
梅若鴻倒是站在原地,心中一緊,覺得汪子默的慎重和急切,像是重重在他的顏面上扇了一個巴掌。手掌張張合合,臉色也憋得通紅。“我……”這個字說的是無比干澀和痛苦,快速走到畫兒身邊,蹲□子,“是爹不對。”
畫兒倒是像受到驚嚇一般,往後推了一小步。
被畫兒的動作傷到,梅若鴻心中更是苦澀,也有些悔意,汪子璇抱起來畫兒,“我們走。”
梅若鴻站在原處,比梅若鴻心中更苦澀的是杜芊芊,這段感情本就走得困苦艱辛,昔日裡言笑晏晏的畫社的大藝術家們對自己愛理不理,就算是自己得到了畫社裡最有才華的梅若鴻又如何?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杜芊芊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裳,喃喃自語道:“我錯了嗎?”按住了胸口處紅梅的位置,杜芊芊按捺下心中的澀意,緩步上前,從背後圈住了梅若鴻,只是迭聲輕喚:“若鴻。”
“芊芊?”梅若鴻從這個擁抱中汲取到了力量,飛快地說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水雲間裡是我的‘前生’所在,壓迫得我不能呼吸,我只是想,我只是想保留自己的最後一塊淨土,我也不知道翠屏會暈過去,我不知道啊,爲什麼所有人都當我是罪人!明明當年我還什麼都不知道?!”
“若鴻,我懂的。”杜芊芊小聲地說到。
“芊芊!”梅若鴻抱住芊芊,那樣的用力,像是要把杜芊芊融入到自己的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