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日頭漸漸大了起來,趙氏咧着嘴在柴房裡燒熱水,邊添柴邊哼着小曲兒,好不快活!
院子的小溝旁擺了一隻長木凳子,不過半刻鐘,蘇青便提着一柄亮晃晃的長刀出來。他的身後,跟着一隻咩咩叫着的羊。
“喲,哥,嫂子怎麼不來搭把手?”趙氏裝作不知的樣子,實則心裡跟明鏡似的,嫂子這會兒啊,指不定躲在哪個小角落裡哭呢。
“她困了便回房歇着去了,”蘇青撓了撓腦門,驀然想起媳婦方纔那失望的神色,急急將牽羊的繩子盤在了木樁上,“過會子我再來殺羊。”
見他急忙離去,趙氏由不得冷笑了幾聲,早晚都是要宰的,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這樣想着,她又將那繩子緊了緊,走前不忘朝羊啐了口唾沫星子。
這畜生,以後看你還如何偷吃蘑菇!
淺陽透過木窗灑於案上,整個屋子亮堂堂的,謝婉君環抱雙膝蜷縮在炕上一角,寒冷漸漸浸入了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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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陽光明媚,她卻冷得不像話。
“婉君,”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詢問聲,“這麼早便歇下了,可是身體不舒服?”蘇青搓着雙手進屋,目光時不時落在炕上那抹小小的身子上。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可不管如何,他也不能就這麼看着她一人獨自傷心。
“你出去,我要一個人靜靜。”謝婉君不想見他,索性拉過了粗布被子蓋上,這下,終於看不見那人的臉了。
早在老太太屋裡的時候她便看出來了,他是想宰了羊的。媳婦沒了還可再娶,娘沒了可上哪哭去?
她也不是太看重那頭羊,只是跨不過心裡那道坎罷了。
“你別生氣,明兒我就上山給你再尋一頭羊,和這隻一模一樣的!”蘇青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拍着胸脯堅定道。
早知這羊這麼不讓人省心,當日真不該牽回家來,現在好了,媳婦不開心,自己這心裡也難受得很。
好言好語說了一大串,被裡的人動也不動的,連個聲兒也不出。
“若不然我去跟娘說說,這羊咱不殺了,回來我就去賣羊,咱倆一起努力努力,總能買其他的好東西給娘補身子。”蘇青依舊自言自語,手來回撫着面前那團凸起來的被子,絲毫沒覺得自己這樣子有什麼不妥。
被裡的謝婉君心裡一熱,眼淚似決堤的潮水般不斷往外涌着,沒想到這看似傻愣的漢子,還會這般討好媳婦。
話雖不好聽,卻極爲動情入耳。
她猛地掀開被子,一頭撲進了蘇青懷中,“悶死我了!”語畢,用力敲打着自家漢子的寬背。
蘇青愣了半刻才醒悟,提着袖子擦拭去她滿臉的淚,邊擦邊佯裝責怪道:“瞧你傻不傻,用被子捂着當然悶了。”
二人於炕上相擁着,彷彿剛纔的不愉快皆煙消雲散。
哄好她後,蘇青才站起來,欲往門外去。
“宰羊的時候手利索點,我聽不得那種慘叫聲。”謝婉君囁嚅道,紅紅的鼻尖兒越發顯出她嬌俏的面容。
蘇青就這麼看了好一陣子才答:“誰說我要去宰羊了,我去跟娘說不宰了,大不了日後再上山逮一頭。”
他說得極爲輕巧,好似逮一頭羊並不是什麼大事似的。
謝婉君原以爲他方纔那話是開玩笑的,現聽他語氣這般執着堅定,忽然又覺那話並不似假的。
不管真的假的,羊還是得宰。
“你莫要去了,別爲了一頭羊跟娘鬧不快,”她起身下炕,趿着繡鞋將他拉到了桌子旁,“燉羊肉湯是給娘喝的,她老人家開心了,我們小輩自然也好過。”
現在若又反悔了,豈不是落了個不孝順的名聲?
“可宰了羊,你又不開心了。”蘇青徐徐開口道,頓覺身爲一男子太不容易,除要顧及爹孃以外,還要顧着妻。
大抵世間男子皆都此煩憂罷!
謝婉君搖頭看着他變幻莫測的表情,心裡猜測他也是犯了難,這事要擱於現代,與“婆婆和老婆掉河裡先救誰”的問題無甚區別。
“行了,跟娘比起來,我還哪敢不開心。”她抱手坐回炕上,小臉上淚痕已幹得差不多了。
這回,她就讓讓趙氏,也不是不可。
蘇青咧嘴一笑,“多謝娘子理解,日後爲夫一定多依着你,不讓你受委屈!”說罷,像個開心的孩子般跑出了屋。
柴房裡的趙氏聽見院內有動靜,趕忙往竈下添柴。
“大哥怎麼纔回來,這水都燒開好幾遍了!”她撂下扇子,起身將水都舀到了大木盆子中。
婦人家的終究是膽子小些,幫大哥準備好了宰羊要用到的東西后,趙氏便躲進了自己屋子裡,豎着耳朵聽外邊聲響。
房內蘇東看不下去了,乾脆拉着她作勢往外走。
“幹什麼呢你,放開!”趙氏不滿嘟噥着,嘴翹得可以拖上幾個油瓶子了。
見狀,蘇東忍不住反駁:“這麼開心,倒不如出去親眼看看那羊怎麼死的,也算如你所願了!”
趙氏不依不饒,跟他吵了起來。
院內宰羊的聲音傳入各屋,屋內人聽了俱都是不忍,也就是兩炷香的時間,院內便飄着濃濃的血腥味兒。
蘇青撂下刀子,見羊斷氣了才匆匆洗手,進屋叫了謝婉君。
“怎麼了,這麼急着讓我出去?”她跟在他身後,到了院子內纔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濃稠的血液流了一地。
只不過,這羊血呈黑色!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一時半會兒舉足無措。按理說羊血應該是鮮紅色的,接近人血的顏色。可這羊血竟是黑色的,實在是怪。
“莫不是這羊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謝婉君猛地吸了吸鼻子,發現血腥味與其他動物的並無不同。
蘇青也不知怎麼回事,只疑惑點頭,“或許是……那蘑菇。”
羊肉湯也是喝不成了,今兒中午,蘇家人用飯時都比以往沉默,吃過飯後都靜靜回屋歇着。
整整一天,蘇家院子的血腥味都驅不掉。夜裡蘇青專尋了點薄荷葉子,將其鋪在了院內地上,血腥味這才淡了些。
入夜時分,風從山尖兒上呼嘯而過,墨色的天空偶有幾隻黑鴉飛過,留下兩道叫聲後再無其他。
謝婉君坐在炕上苦苦冥想着到底那羊是吃了什麼才中毒,中毒也就罷,中的還是慢性毒,好在發現得早,沒出什麼事情。
蘇青將燭臺拿到了炕上的小桌上,加了根燈芯才坐下來,“你說,會不會有人故意給羊下了毒,不過就是想讓羊死罷了。”
燈油綻出了多多小火花,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在這個安靜的夜裡尤爲突兀。
“一隻羊而已,”謝婉君盤腿而坐,“至於嗎,這羊生前也吃不了多少東西,我們家窮,卻也沒窮到連些剩飯剩菜都無。”
況且那羊性子並不壞,也未曾傷害過什麼人,蘇家人就算再怎麼不待見這羊,也應該不會下毒藥。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蘇青故作神秘的拍拍大腿,後朝對面的謝婉君勾了勾手指,“定是這羊吃了有毒的食物!”
聞言,她不禁輕笑,還以爲這呆子有什麼建設性的建議呢,說來說去還是這羊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之前這羊每日所吃的東西都是過了她手的,怎麼可能有毒,排除了飯食有毒外,便只有一個可能——那蘑菇有毒。
謝婉君將心中所想盡數告知蘇青後激動的下炕,“蘑菇有沒有毒,去摘一朵試試便知,你我莫要在這裡空想着了,早些弄清楚是否是蘑菇有毒要緊!”說完使勁拖着蘇青下炕,也不管夜已深了。
二人躡手躡腳穿過院子,在柴房邊的一塊地上停了下來。
趁着月色明朗,謝婉君伸手便要採下棵離自己最近的蘑菇,手剛伸出去卻被蘇青拉了回來。
“我來,萬一這真有毒,你的手也別要了。”他扯下了腰間的一塊帕子,將其放於手心上纔敢採蘑菇。
兩人輕手輕腳回了屋,在油燈下端詳起這棵外形普通的蘑菇來。
還未穿來這鬼地方前她知道,蘑菇長得越好看、顏色越鮮豔,就越有可能有毒,可在古時候,也不知這道理說不說得通。
“你有什麼好法子辨別這蘑菇是否有毒?”謝婉君歪頭望着身側的蘇青,眼睛裡充滿了求知的玉望。
蘇家人雖是經常上山才蘑菇,可到底是沒有專門去了解這方面的東西,現面對着媳婦的詢問,蘇青一時半會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聽爹孃說,這蘑菇傘上若有許多豔色小點,有毒的可能性較大,這麼多年了,我專挑顏色單一的採。”他思索一陣後才答。
二人將這朵蘑菇反覆看了好幾遍,又聞了聞氣味,確認沒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後,心情跟着跌落到谷底。
“不如我們找些小動物來試試?”謝婉君提議道。
一直坐在這兒瞧蘑菇也瞧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倒不如換一種法子,直接讓其他動物吃了這蘑菇,有毒無毒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