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堂位於李家二進院的正房處,去念安堂需要經過左前方長長的走廊,然後經過垂花門右拐,再走上幾步,便到了。
嫁進李家二十幾年,林氏一直居住在念安堂內。
十年前,這處宅子並不叫念安堂,有一個風雅的名字叫做關雎苑,那個時候林氏跟李宗瑞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羨煞旁人,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一氣之下,林氏轉了性子,開始吃齋唸佛,連居住的地方也改了名。
方纔進來時,偌大的院子裡,一個僕人也沒有,靜的可怕,整個院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清歌跟在前方二人的身後,繼續往前走。
剛入花廳,就看到花廳的正上方的羅漢牀上端坐着一位穿着暗紫色斜錦紋錦緞的中年女子,她的旁邊站着一個面露兇光、瘦小精悍的女人,這兩人清歌自然認識,一個是昨天晚上吩咐下人折磨她、羞辱她的林氏,另個則是幫兇-趙媽。
“娘,孩兒帶清歌給您請安來了。”李連斌上前一步,雙膝跪在了地下。
旁邊的清歌見狀,也趕緊上前,跪在了他的左側。
昨天晚上受的屈辱歷歷在目,清歌咬緊牙關,這次,她不再主動開口,以免又落入別人設計好的圈套中。
坐在羅漢牀上的林氏本等着清歌先開口,然後再趁機羞辱她一番,見她只是一言不發的跪在地上,而身上穿的衣服是今天早晨所送的那套並不起眼的淺粉色,頭上也無任何朱釵,確實找不出挑理的地兒,眼珠子一轉。
“趙媽,給二少爺看茶,去書房請老爺過來,就說大少爺他們來念安堂請安了!”
十年前,林氏已跟李宗瑞分室而睡。
李宗瑞的書房也就是李家的二進院落的東廂房改造而成的,距離念安堂不遠卻也不近。
上完茶,趙媽就去了,整個屋內只有喝茶聲和出氣聲。
跪在地上有段時間了,清歌雙膝咯在硬邦邦的地磚上,有些生疼。
她低頭一看,才發現旁邊的人跪在了柔軟的蒲團上,而地磚上僅有一個蒲團。
清歌再對上方一瞥,林氏正在用得意的神色看着她,看的她心裡發毛,顯然林氏是故意整她。
也不知跪了多久,清歌的身子晃動了一下,快要撐不下去了,這時由外向內傳來節拍不一致的碎步子的聲音,來人似乎很着急。
所來之人正是趙媽,趙媽如實的回稟道:“回太太的話,管家說老爺一大早就出了門,去舅舅家了。”見林氏的臉色愈發難看,又道了一句:“老爺晚上回來!”
回稟完後,連忙退到了一邊。
林氏的臉一陣陰冷,難看極了,本想發作,看到房間還有小輩兒在,硬生生的把火氣壓了下去,擺了一下手,道:“給大爺和大奶奶看茶!”
趙媽立刻會意,從花廳的屏風後面把兩杯早已準備好的茶用茶盤端了出來。
“大爺請給太太敬茶!”
趙媽從茶盤裡取出其中的一杯茶十分恭敬的遞了過去。
李連斌單手接過茶杯,雙手恭敬的把茶杯遞到了正前方,道:“娘,請用茶!”
林氏面帶笑容,伸手接了過來,抿了一小口,滿意的放在了羅漢牀上的茶几上,又從茶几上取了一個荷包,憐愛的道:“斌兒長大了,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切記不可太縱容邵氏,以免釀成大禍!”語畢,便把那鼓囊囊的荷包輕輕的塞到了李連斌的手中。
李連斌敬完茶後,趙媽順勢把茶盤直接遞到了清歌的面前。
“大奶奶請敬茶!”
清歌剛伸出雙手去端茶,這才瞅見茶盤上所放的茶杯並無茶柄,再一擡頭,看見趙媽正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望着她。
清歌心中大駭,又是一個陷阱,便準備把茶盤直接接過來,趙媽卻在這時死死地拽住茶盤的兩端,不肯鬆手,兩人就這麼僵持着。
李連安此時坐在羅漢牀旁邊梨花木椅子上,想着生意場上的事情和明天的行程,並未注意到房中的情形。
敬完茶後,李連斌就被林氏安排躺在了房門口處的躺椅上,歇息的。
只有月牙兒杵在房內右側的柱子旁,乾着急。
林氏心中本就有氣,見到伎倆已被邵氏識破,心中的火氣騰騰的往上升。
“邵氏,喝你的一口媳婦茶竟比登天還難?”
林氏說這句話時,聲音很大,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兩人這才把目光集中到了仍跪在地磚上的人兒身上。
月牙兒額頭冷汗直冒,被林氏嚇的渾身發抖,雙眼卻仍死死的看着她家小姐,盼望有轉機發生。
清歌也被這尖銳的聲音給震的打了個激靈,很快的,她便鎮定了下來,特別是在看到趙媽那愈發得意的笑容後,她明白了只能硬着頭皮去端那杯古怪的茶,不能再給林氏這個老虔婆機會了。
杯壁上的高溫,瞬間把清歌石化了,幸好晾了一會兒,杯壁上的溫度只是很燙手,並無讓人有把茶杯立刻扔出去的衝動。
清歌忍住疼痛,端起茶杯,遞上前,恭敬的道:“請娘喝茶!”
既然是媳婦茶,那這次喊娘,林氏應挑不出理兒。
果然,林氏並無言語,雙手伸了出來,就在清歌把茶杯十分穩妥的放在林氏手中時。
只聽“哐當”一聲,茶杯跌落在地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一整杯茶水全部灑在了清歌的身上,一滴未漏,那茶水的溫度極高,滾燙的茶水全部潑在了她的胸前,那個痛,叫一個錐心。
門口躺椅上的人驚得坐起了身,坐在梨花椅上的人倏的一下站了起來,面露驚色,月牙兒哭着喊出“大奶奶”三個字,再無言語,趙媽仍站在原地,面帶笑意。
清歌被燙麻木了,還未來得及喊痛,林氏已從羅漢牀上站了起來,指着清歌的鼻子就開罵。
“你眼睛瞎了嗎?不想敬茶就說,我的手未捱到茶杯,你就直接把茶杯摜地下,顯然沒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中,趙媽,狠狠的給我打。”
眼見趙媽已經擼起了袖子,舉起了手掌,這一巴掌下去不死也殘。
屋裡的那兩個李家男人只是呆呆的看着,並無阻止之意,林氏今天是成了心的要置自己於死地,撕破臉皮再所難免,清歌忍住胸前的疼痛和膝蓋的痠痛,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那杯媳婦茶你沒喝,就代表不默認我這個兒媳,故無權發號施令讓李家的奴才教訓我。”
清歌說的理直氣壯,趙媽顯然被這氣勢嚇到了,舉起的手掌仍懸在半空中,沒呼下去。
李連斌已從躺椅上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臉上擔憂之色更加深重了,眉頭深鎖,李連安臉上顯現出了幾絲讚許之情,月牙兒顫抖的身體漸平復了下來。
“哐當”一聲,李連斌剛剛敬的那杯茶,被使勁的摜在了清歌的腳下。
林氏氣的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着站在下方躺椅邊上的人怒吼道:“斌兒,看你娶的好媳婦,剛過門,就敢對我拿喬,以後豈非要騎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你還不管教一番。”
母親的強勢李連安打小就知道,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的蠻橫,明明是她自己不斷的找茬爲難邵氏,現在反倒怪起了大哥。
李連安實在看不下去了,剛準備過去,只聽到站在下方的人兒已緩緩開了口。
“娘,看在我的面上,您就寬恕清歌這次吧!”
李連斌一早就想替邵氏求情,只是母親的脾氣他摸的很透,他求情的越早,母親對邵氏的折磨只怕更狠,他對母親的手段瞭如指掌,卻無能爲力。
站在上方的林氏聽到這番言語後,已惱怒到了極點,當初處死梅心那小蹄子,他也不敢吭一聲,如今竟爲了剛進門的邵氏首次頂撞自己。
此事竟比知曉了自己的丈夫跟自己的弟妹亂倫更加讓她窩火。
林氏臉色陰沉極了,她右手握成拳頭,使勁兒的敲打着茶几,茶几被敲打的發出“咚咚”的沉悶的聲音。
林氏左手食指指着下方穿着緋色長衫的男子怒罵道:“好,很好,老大你能耐大了,娶了媳婦忘了娘,一夜的時間,就被邵氏魅惑住了,出言頂撞你娘,馬上滾,從今往後,就當我沒生你這個不孝子。”
話一說完,林氏的身子就開始搖搖晃晃的,眼見快要倒地了,一旁的趙媽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林氏整個人才重新穩了下來。
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只是說了一句公道話而已,林氏就說出如此狠話,以後,在李家的日子艱難程度可想而知了,不過,瞥見林氏那氣的發白的臉和晃盪的身體,清歌心裡已解氣了許多。
生平首次李連安看到母親對大哥如此動怒,打小大哥身體不好,母親對大哥都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在三個孩子中,大哥是最受寵的。
眼見形勢非常不樂觀,李連安大步向前,到了林氏近跟前,勸慰道:“娘要保重身子,大哥也是情急之下才頂撞了您,一家人,勿要傷了和氣。”見林氏臉上的怒氣未消下去,又道:“方纔趙媽說父親今兒去了舅舅家,晚上才歸來,那麼孩兒現在便去安家把香兒接回來,讓香兒跟娘聚聚,孩兒明天要去一趟江南,我們三兄妹正好可以藉此團聚一下。”
想到了馬上就能見到那個苦命的女兒,林氏臉上的怒氣漸漸散了去,整個人消停了,在趙媽的攙扶下重新坐在了羅漢牀上。
“就按照安兒的意思辦吧,還是我的安兒懂的孃的心思,爲了老大的病,難爲你了,出門在外,諸事小心。”叮囑完小兒子後,林氏瞅了一眼清歌,不悅的道:“看在安兒的面上,這次姑且放過你,下次再犯,絕不輕饒,中午家宴你無需參加,留房思過。”
後面的兩句話,清歌巴不得早點聽到,眼下,她已成了林氏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她有無過錯,林氏都不會給她好臉色看,暫時只能儘量避免和林氏在同一個場合的次數,等在李家站穩了腳跟,再做計較。
縱然對林氏不滿,面子工作還是要做的滴水不漏。
“娘,那兒媳先回去了!”
林氏只是雙眼冷冰冰的看着她,無應答。
清歌趁機離開了念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