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醫館大堂,裡面的人就待秋瑤如座上之賓,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弄得秋瑤心中警鈴大作——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此外秋瑤還發覺那名端茶的童子頻頻對自己暗送秋波,而且還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秋瑤看着無比的糾結,終於忍不住問他究竟想說點什麼。
沒想到那個含羞帶怯的孩紙一開口就是一大通的溢美之詞,秋瑤聽了半天才明白才聽懂他是在說自己先前在茶館的英勇事蹟,這才明白爲什麼這裡的人對她格外尊敬,她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少頃,醫館的醫師從內堂走了出來,秋瑤趕忙迎上去詢問傷者的情況,那醫師朝秋瑤拱了拱手,態度十分友善。
“傷者傷勢過重,老夫已盡人事,那人能否醒來還需看天命。”
秋瑤聞言心裡一沉,“那是不是說他很有可能會死?”
“謝姑娘稍安勿躁,一般人受此重傷通常挺不過半個時辰,而此人被送來時尚且一息尚存,可見其意志過人,應該能熬過這一關。”
秋瑤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時一名小廝從門外進來,說是謝老爺催小姐快些回去。秋瑤知道古代的醫館通常都沒有住院部,她不可能把那個半死不活的少年丟在這裡。
那醫師看出秋瑤心中所想,很好心地補充了一句,“謝姑娘要是放心不下,老夫可以派人將其擡到貴府去。”
秋瑤聞言大喜,連忙打發小廝回去讓人騰出一間空房來,隨後又叮囑他叫謝老爹準備給醫館的酬金,不料那老醫師卻出聲制止了她。
“謝姑娘是深明大義之人,老夫本來就是一介醫者救人乃是本分,能爲謝姑娘儘自己的綿薄之力已是深感欣慰,姑娘無需再付酬金。”
還有這種事情?秋瑤既訝異又感激,再三向那老醫師表達了謝意,這才拜別館內衆人走出了大門,見先前那匹白馬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樹旁望着大門的方向,秋瑤不禁心生愛憐,走到它身旁拍了拍它的腦袋。
“乖,咱們把你主人帶到我家裡去療傷。”話音剛落,便有兩名醫館人員將那少年擡到了一輛馬牽着的板車上,秋瑤騎上白馬,不緊不慢地尾隨其後,向謝家前進。
到達謝府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秋瑤下馬時恰好看見謝老爹帶着人不讓人把那個受傷的少年擡進府中,不禁再次心生不悅。
“爹,這人我救回來的。”
“我知道。”謝老爹渾身的王八之氣頓時大漲,“你一個即將嫁人的姑娘,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年輕男子成何體統。”
“可是這攸關他人性命,”秋瑤鬱卒,自己和這些迂腐不堪的古人完全無法溝通,“我要的房間準備好了沒有?”
“家中沒有多餘的房間。”謝老爹鼻孔朝天,一臉傲慢。
“他可是身受重傷了的!”秋瑤暴走,轉身對着身旁的醫館人員說了句“請隨我來”,便無比霸氣地在還未回神的衆人面前走進了大門。
“你……”謝老爹氣得夠嗆,卻並未叫人追上去阻攔,秋瑤剛鬆一口氣,卻在走近自己房門前被謝二夫人和她的兩個丫鬟攔了下來。
“使不得使不得,要是被景府的人知道,這婚事可就吹了!”謝二夫人焦急如焚,秋瑤去卻只給了她一個白眼。
“吹就吹吧,人命關天,要是景差連着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那他也不值得我嫁過去,”秋瑤說完後把頭一轉,“把人擡進去。”
那擡人的二人一臉欽佩地向秋瑤點了點頭,隨後跟着她把人擡進了房內,謝二夫人急得直跺腳,恰好這時謝老爹走了過來。
方纔秋瑤的話他全都聽了進去,拍了拍老婆的肩膀,緩聲說了句“隨她去吧”。謝二夫人說的不錯,景府的人聽說這事可能會想退了這門婚事,但從先前的情況來看,那景公子對自己女兒現在的個性並不以爲忤,深知還是抱着欣賞的態度的。
只是自己女兒的個性變得如此,對她不知是福還是禍。
差人去謝晉那兒取了兩身不常穿的以上,秋瑤廚房煮飯的範大嬸進房幫那少年換下被割得四分五裂的衣衫。實際上那少年雖然看着比謝晉年長不少,但是身量卻和謝晉差不多,再加上古代男子的服裝通常寬鬆,所以他穿着倒也湊合。
秋瑤剛想讓人把他原來的衣服拿去丟了,卻無意間看到那割裂處露出一角白色,立馬讓人把衣服放下出去。
直到房中只剩自己一人,秋瑤纔將衣衫拾起,捏着那一小角白色將原本縫在衣內的一塊疊好的素帛取了出來,走到燭臺旁屏住呼吸把它打了開來。
只見那素帛上滲入了一些斑駁的血跡,但並沒有覆蓋上面的內容。
這是一張地形圖。
秋瑤的心頓時被揪了起來,回過頭看了眼尚在昏迷中的少年,心情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地圖畫得並不複雜,幾個簡單的圖標,配上一些簡略的文字,秋瑤不難看出這是一張山勢圖,那些曲曲折折的線條,應該就是上山的道路。
山?是那座西陵山,從那少年過來的方向來看應該就是這樣。秋瑤將布帛小心翼翼地原來的摺痕疊好,走到衣櫃旁將其放在了一堆衣物下,剛想在桌上趴一會兒,那惱人的敲門聲又極不適時地響了起來。
“小姐,二夫人讓奴婢送晚膳來了。”
“拿走吧,我不想吃。”其實是在醫館吃了一堆糕點吃不下別的了……
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悶響,繼而又是一陣痛苦的呻吟,秋瑤睡意味消地睜開眼,發覺天已經亮了大半,而剛剛發出動靜的,正是她昨天救回來的那名少年。
“我的衣服呢?!”那少年雖然受了重傷,吼起人來倒是中氣十足,秋瑤頓時不爽到了極點。
“我丟了。”秋瑤走近牀,將地上的破衣往牀下踢了進去。真是無語,他那樣子活像自己在猥褻男童。
“你怎麼……呃……”
只見那人臉上臉上頓時青筋暴突兩眼瞪得滾圓,似乎想要發怒但又想竭力隱忍,憋紅了臉說了句“麻煩幫我把衣服拿回來。”
秋瑤見他還算明事理,又忍得十分艱難,氣也消了七八分,撇了撇嘴走到衣櫃旁,“裡面的東西我幫你收起來了。”說着將地圖取出交到了少年手中。
“這是哪裡,你究竟是什麼人。”少年將地圖仔細查看後收好,滿臉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秋瑤。
“我就是昨日出遊被你掃了興致的人。”秋瑤不悅地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嗓子,“你先在這裡躺着,我讓人給你送些吃的過來。”
少年看着秋瑤黑着臉開門走了出去,想到她之前將地圖妥善藏好,終是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欠妥,想要出聲叫住她道個歉,人卻已經走了出去。
那少年調整了下自是,開始打量屋內的陳設來。屋子不大,但貴在精簡整潔,可見屋主是個好潔之人,梳妝檯上擺放着幾件尋常女子慣用的脂粉奩,但從剛纔來看那女子並未施粉黛,那張稍顯圓潤的清秀臉龐並不讓他感覺討厭。
秋瑤端着幾碗清粥小菜走近房裡,見那少年正安靜地打量自己的閨房,不由地撇了撇嘴,將食物擱在桌上,又搬了個椅子在牀邊,將食物放了上去。
“你叫什麼名字?”秋瑤一屁股坐在牀沿上,短期碗勺作勢就要喂,那少年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少年支起上半身想去拿碗,秋瑤卻先他一步將碗移開,順便丟給他一個白眼。
“少給我逞強,扯裂了傷口我又要多養你幾日。”秋瑤說完就不由分說地舀了一勺粥往他嘴裡塞,少年沒轍,只能儘可能地將粥快些吃完。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秋瑤將東西重新放回桌上。
“在下姓王,單名一個遂字。”回答顯然經過了一番斟酌,秋瑤嚴重質疑這個名字的真實性,卻也沒再多問。
“在下爲人魯莽,剛纔如有冒犯還望顧念海涵。”
“恩,我看你是挺魯莽的。”打了個哈欠,吩咐一名丫鬟進來把餐具收拾好拿走。同時進來的還有謝二夫人身邊的一名丫鬟,說是爲那少年養傷的屋子已經收拾好了。
秋瑤冷哼一聲沒有作答,不料那躺在牀上的王遂卻說了一句無比雷人的話。
“姑娘放心,在下既然借用了姑娘的房間,日後必當對姑娘負責。”
“你這人說什麼胡話呢,我家小姐可是已經許給了……”一名丫鬟語氣不善地想要反駁,卻被秋瑤一記眼刀唬得閉上了嘴。
“替你療傷的是城西醫館的醫師,你要以身相許找他;幫你換衣服看了你身子的是廚房的範嬸,你要找人負責就去找她。你的事情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秋瑤話說到一半,門口的兩名丫鬟就已經擡起袖子掩面輕笑起來。
於是,那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王遂就在丫鬟們的笑聲中被擡出了秋瑤的房間。秋瑤樂得清閒,無意間覷見被丟在一旁的針線筐,從中隨手拿出了一條白色帕子,捏着針線繡了起來,曲線勾勒出一個楚文中的王字,在準備繡下最後一劃時忽然回神,雙眼愣愣地看着那一個王字,以及那停留在王字右下角的針尖。
秋瑤有些難以置信,心中方寸大亂,猛地甩了甩頭,沒敢在王字上繼續繡下去,而是又在王字的右邊繡了數針,使之成了一個憋手蹩腳的瑤字,隨後將帕子放進了袖中,一個人走進了院子裡。
謝家一非貴族豪門,二非商旅客店,因此並沒有專門的馬廄,昨日帶回來的那匹白馬,此時正乖巧地站在院子裡最大的樟樹下,與旁邊的鞦韆相映成趣。
秋瑤嘴邊綻開一抹淡淡的微笑,走上前輕輕撫了撫馬頭,那白馬也極爲親暱地在秋瑤手臂上蹭了兩蹭,或許是知道秋瑤救了自己的主人,這馬看上去非常喜歡秋瑤。
秋瑤頓時心情大好,決定趁着清晨陽光不算太辣出去溜溜馬,昨日因爲天色較晚,白馬站在醫館外並沒有多少人關注,但是秋瑤這會兒剛在集市入口處下馬,便有一名穿着粗布灰衫的老者上前相馬,秋瑤記得古代有不少相馬高手,於是也停下步子任由那老者在白馬身邊兜兜轉轉。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此馬是從何得來?”那老者看完馬後走到秋瑤面前朝她拱了拱手,一副謙恭有禮的樣子。
秋瑤不便明說,隨口謅了句式朋友送的,誰知那老者聞言後勃然變色,當着衆人的面怒氣衝衝地指責秋瑤,“姑娘怕是以不正當的手段得到的這匹馬吧?此馬名爲騄駬,乃是當世少有的千里馬。只是這騄駬馬雖然性情溫馴待人友善,但對於自己的主人態度卻是與對待旁人大不相同的。此馬對姑娘的態度只有友愛而沒有半點對主人應有的敬畏與依賴,可見這馬根本就不是姑娘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