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賀老太君竟然真的臥牀了,靖安伯府在府中的主子,一時間只有大郎賀常齊是康健正常的。
賀常齊其實也是焦慮擔憂的很,哪裡還有過年的心思,整日裡早出晚歸都是去打探北境邊軍的情況,甚至是託關係問到了魏王妃那裡。
這日一早,從年底開始反而愈發安靜低調的靖安伯府府門前卻是熱鬧了起來。
只見幾輛標了靖安伯府旗幟的馬車在府門前停下。
隨後從最前面的馬車內先跳下了一名青色衣裙的丫鬟,那丫鬟下了馬車忙在車邊擺上了木凳,隨後撩開車簾,動作小心的將馬車裡的人扶了下來。
先下來的是一位帶着墨綠色兜帽的少女,瞧着約莫十五六歲,身形纖長,素色短襖,海棠色襴裙,緊接着少女站在馬車邊伸手扶出了一位中年婦人。
婦人微胖,披着青色的錦緞披風,梳了個螺髻,烏黑的髮髻上只插了根銀質的桃花簪。
婦人微微轉過頭,拍了拍少女的手,似乎是在輕聲安慰。
那張展露在人前的臉竟然有五六分像靖安伯府的賀老太君。
“念珍,這便是你外祖家。”賀瑩的聲音明顯帶着激動,她看向靖安伯府門楣的眼神裡透露着懷念和貪婪。
潘念珍緊緊抱着母親的手臂,一雙略微細長的眼睛忐忑又羨慕的打量着靖安伯府大門前厚重奢華的門匾,以及高高院牆後那些華屋重院。
她緊張地嚥了口口水,“娘,外祖家原來這麼大啊,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院子,我們以後是不是可以住在這裡不走了?”
賀瑩嘴角翹了翹,“當然,既然回來了,誰也別想再把我們攆走!”
劉嬤嬤聽了外院小廝的彙報,已經帶人迎了出來。
自從賀瑩遠嫁到泗陽後,幾十年都未再見,今日再次見到這位昔日的賀家大小姐,劉嬤嬤也是瞬間五味雜陳。
劉嬤嬤走到賀瑩面前,先帶着下人們給賀瑩行了一禮,這才擡起頭道:“大姑奶奶一路辛苦了,快跟奴婢進府吧。”
即使這麼多年沒見,賀瑩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穿着比她還要講究的婆子。
“劉嬤嬤別來無恙。”
話畢,賀瑩就緊蹙眉頭看向周圍跟着劉嬤嬤一同出來迎接的僕役們,忽然,她譏誚的笑了一聲,“你們這是多不歡迎我回來,竟然只派了下人出門接我們母女。”
劉嬤嬤臉色一變,抿了抿嘴,還是將到口的話憋了回去,她垂頭恭敬答道:“大姑奶奶有所不知,咱們府上男主子都不在家,老太君和夫人又臥牀了,這才輪到老奴出府迎接。”
賀瑩眉心一蹙,“母親生病了?”
劉嬤嬤心疼地頷首,“大姑奶奶和表小姐還是先進府再聽老奴細細說來吧。”
賀瑩這纔不做聲,由着幾個丫鬟將她們母女簇擁着進了靖安伯府。
慶暿堂這邊已經早得了消息,許是終於要與分開幾十年女兒相見,老太君精神居然比前兩日好了許多,強撐着也能下牀走動了。
老太君由着丫鬟們伺候着穿戴好,被木香扶到了花廳的暖炕上盤着,等着見遠嫁離家幾十年的女兒。
賀老太君一雙老眼不時看向門簾,催促道:“木香,你去派個人問問,看她們母女可進了後院。”
木香抿嘴笑了笑,“好嘞,奴婢這就去,老太君您也別急,大姑奶奶已經到府上了,進後院也就是這會兒的事兒,劉嬤嬤還派了轎子,擡轎子的都是腳程快的婆子,耽誤不了。”
老太君嘆了口氣,“老身也知曉,可是就是忍不住着急。”
木香走到花廳門口剛打了厚重的氈簾,就瞧見劉嬤嬤帶着一行人轉進了廊下,當即喜滋滋的轉身報喜,“老太君,大姑奶奶來了。”
“快,迎進來!”賀老太君高興激動的要從暖炕上起來,嚇的木香連忙去攙扶。
原本滿臉傲然的賀瑩在劉嬤嬤掀開了氈簾後立馬換了表情。
進了花廳,她就定定看向了站在暖炕邊的賀老太君,幾乎是瞬間,眼淚就從眼眶裡滑了出來。
“娘!”
老太君瞧着從少女變成中年婦人的女兒,老眼渾濁,眼淚也是忍不住。
“瑩姐兒,來娘身邊,叫娘好好看看。”
賀瑩快走兩步投進了賀老太君的懷抱,母女兩相隔幾十年才見,抱頭痛哭。
跟在賀瑩身後束手束腳的潘念珍先是小心看了上首慈祥的老太太一眼,隨後就被花廳內富貴奢華的擺設吸引住了。一雙眼珠子簡直覺得不夠用,看到什麼都喜歡的恨不得據爲己有。
劉嬤嬤、周嬤嬤怕老太君情緒大起大落傷心,連忙在一旁說吉祥話勸慰,“老太君,如今姑奶奶回來了,又趕着年節,您應該高興纔對,您這般,表小姐還在一旁看着呢!”
果然,提到了表小姐賀老太君就算是情緒再激動也慢慢壓制了下來,母女兩分開,都擦了擦眼淚,她先是好好看了看女兒,隨後目光落在潘念珍身上。
賀瑩一把將女兒扯到身邊,“念珍,這是你外祖母,快叫人。”
潘念珍有些膽怯,她飛快瞥了一眼面前慈祥又透着股威嚴的老太太,這才低聲喚人行禮,“外祖母。”
“好孩子!”老太君伸手拉住了潘念珍,好好打量了一番,“念珍今年多大了。”
賀瑩滿臉欣慰的看着女兒,“今年夏日裡辦的及笄禮,過了年就十六了。”
十六歲,在大武朝就是大姑娘了,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而且不適合再拖延。
賀老太君頓時心裡就有了數。
她拉着母女兩在身邊坐下,這時候自然也是瞧見了母女兩人一身素淨到有些寒酸的打扮。
賀瑩似是發現母親打量的目光,羞愧地低頭。
老太君皺眉,“怎的這般打扮。”
賀瑩看了母親一眼,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似乎是愧疚的厲害。
“便是你不好好打扮,也該給念珍做幾身好料子的衣裙。她這年紀,正是要打扮的時候。”
賀老太君這句話一說出口,賀瑩終於憋不住了,“娘,不是我不想,是我手頭實在是拿不出那個銀子。”
賀老太君簡直不敢相信,“當年我給你的那些銀兩都用光了?”
提到這個賀瑩就委屈的不行,“娘,這都多少年了,那幾萬兩銀子怎麼可能還剩下。”
賀老太君當真是恨鐵不成鋼。
賀瑩好意思說只幾萬兩,幾萬兩是一個小數目?
就算是用這幾萬兩購置鋪面,都夠買上十幾間的了,即便是光吃這些鋪子的租子,那也不能窮成這樣,連給女兒置辦衣裳首飾的錢都沒了。
老太君被女兒一句話噎的差點背過氣。
就算是再生氣,可也不能真的眼睜睜瞧着女兒、外甥女穿成這副窮酸樣子。
上下看了一眼女兒,賀老太君的道:“你們母女暫時就安置在我這慶暿堂,瑩姐兒和我那時身段差不多,就先穿我那些壓箱底的衣服將就一下,木香一會兒帶人給大姑奶奶取衣裳。”
木香在一旁恭敬應是。
賀老太君又打量了一眼膽怯的不敢擡頭的潘念珍,爲難起來。
潘念珍十五歲,正是女兒家最好的年紀,老太君這裡可沒有直接供給她穿的衣裳,就算是現在叫繡房的人過來量尺寸趕上幾身,也要好幾日的,接近年根,外頭那些綢緞成衣鋪子已經關門,又買不着。一時還真叫老太君犯了難。
劉嬤嬤最是會察言觀色,她在一邊笑呵呵的低聲建議。
“老太君,不如派人去三奶奶院子問問?”
經劉嬤嬤這一提醒,老太君這才恍然,可不是嗎,三郎媳婦今年也是十五呢,雖然兩個孩子身量有些區別,但是總不會差到哪裡去。
“湘雲,那你一會兒就帶着表小姐去三郎院子裡借兩身衣裳應急,另外下午就讓府上的繡娘來給她們母女量尺寸,做幾身能穿的。”賀老太君吩咐劉嬤嬤。
這些細碎安排好,賀老太君才拉着女兒的手聊起這些年的事情。
賀瑩有心要好好與母親培養感情,自然是盡心伺候老太君,母女兩從賀瑩幼時說起,直談到午時吃飯。
中午,就在慶暿堂花廳擺的飯,賀老太君領着母女兩用飯。
桌上擺放着八寶鴨、酸菜魚、平橋豆腐、魚香肉絲並一個清湯肉圓,菜不多,卻讓賀瑩母女看傻了眼。
碗盤中的精緻菜餚她們居然一樣都沒吃過沒見過。
花廳滿是誘人的食物香味。
“娘,這……這些是什麼?”賀瑩指着桌上的菜,猛地嚥了口口水問。
說起這個,賀老太君就驕傲,“這些菜色都是璉兒那丫頭琢磨出來教給府上廚子的,可比咱們以前的飯菜好上許多,來,快嚐嚐,念珍也快吃。”
賀瑩奇怪,“娘,璉兒是誰?你身邊的丫鬟?”
賀老太君聞言瞪了女兒一眼,“亂說什麼,璉兒是你侄媳,今年初秋與三郎成親的。”
賀瑩瞠目,“三郎成親了?”
“你這孩子,年紀是越活越回去了,三郎今年都二十了,哪裡還能再耽擱!”
聽了母親這句話,賀瑩眼中瞬間閃過一抹失望。
“好了,不說了,先吃飯,等吃過了,我讓湘雲給你將府上的事情好好說說。”
旁邊的潘念珍心思早就不在母親和外祖母說什麼上了,剛剛她吃了一口八寶鴨,好吃的險些將舌頭吞下去,她不禁想: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好吃的菜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