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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時節,只有清晨那一刻有一絲涼風,林賽玉與蘇錦南走了這一,衣衫已經被汗隱隱打溼,幸好野地四野開闊,一旁有多些古樹,搭下許多陰涼。
“大官人,你坐在這裡吧,仔細被曬了。”林賽玉回身指了指,抿嘴一笑,自己卻走向沒有偏點庇護的地裡,前幾日她已經鋤好了一半,先將枯了的草攏在一起推出來。
蘇錦南站在樹蔭下,見她行動自然利落,那句你也不帶個幃帽就嚥下去沒說,看着身後一大柳樹長得好,想了想便伸長胳膊扯了許多樹枝下來,按照記憶有些笨拙的編了起來。
林賽玉清理完舊日的草,用袖抹了把汗,拿鋤頭一行一行鋤去,口中不時對蘇錦南說上一兩句閒話,問全哥可好啊,蘇錦南答道去他外祖母家了,一面看着手裡編的像模像樣的帽圈,遲疑片刻還是起身走到地裡。
“再等一刻,日頭就起來了。”蘇錦南遞過去,看着那婦人微微詫異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恍惚記得是這樣做,做的也不好。”
林賽玉低頭看着遞過來的有些散散的樹枝圈,不由撲哧笑了,感激他的細心,忙接過來,扶着頭髮戴上,仰臉衝蘇錦南一笑道:“大官人這雙算賬的手,做成這樣不錯了。”
她仰着頭,整張臉都陷在枝枝葉葉的柳圈下,笑意盈盈,露出細白的牙齒,眼睛因爲哭過帶着些微腫,此時眯成一條縫,帶着不曾見過的一絲風情,蘇錦南只覺得心跳到嗓眼,方纔遞圈接觸到那婦人手指的熱氣,沿着手臂一直熱到心裡去,想到這幾日,日日聽說誰人到了她跟前說親,誰人又送了什麼過去,誰人家的公跟她多說的幾句話,自己身在店鋪裡,心裡如同燒了熱油一般難受,有時想幹脆就過去挑明瞭問她,待將腳步邁出門,又覺得自己這身家有何資格跟她說去?商賈,喪妻,有,母也曾上門鬧去,人家放着堂堂幾夫人不做,來做自己一個商賈的填房?
這樣想着,似乎一盆涼水澆了下來,澆滅了心裡的熱氣,衝那婦人牽強一笑,轉身慢慢走回樹蔭下。
林賽玉看他臉色突然變了,不由吐吐舌頭,暗道,連個玩笑也開不得?看那蘇錦南撩起衣裳,在大樹下席地而坐,並沒有氣惱而去,心裡鬆了口氣,又開始手裡的活,一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不外是今年的收成,雨水,種些什麼好,蘇錦南涼了的心,又慢慢的回暖,認真聽那婦人說話,雖說聽的不懂,但也覺得蠻有意思,不時問幾句,這讓林賽玉興致更高,拄着鋤頭,說道:“其實種活都簡單,就跟做飯一樣,做熟都能做的,但做好就不容易了,如今天下人最愛跟風而起,說道雲苔能榨油大家都跟着種去,但明年收成倒不會增長多,樣地養樣物,你們江寧這裡,五月高溫,最容易讓雲苔避熟,別看你們這裡種的多,只怕將來還不如其他地方收的多,大官人,你若信我,記得到時別在這裡等着,外地客商進來,你就往外地去,肯定大有收穫!”
蘇錦南聽了只是笑,一面點頭應了,一面說道:“你這個農神娘,就沒法防一防?”
林賽玉在地裡斜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你拜我這個神仙一拜,我就給你個法。”話一說完,見蘇錦南果真起身站起來,忙扔下鋤頭擺手道,“喂,你可別當真!可別想折我的壽!”
蘇錦南卻只是側身拍了衣裳,往一旁挪了又坐下,口中道:“好大的蟲,倒嚇到我。”林賽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這是他開的玩笑,扶着鋤頭咯咯笑了,而蘇錦南看着這婦人臉上一掃陰鬱,自己也不由蕩起一片笑意。
蘇家在城外的一處好大的宅院,單爲夏日避暑而建,院裡設着假山流水,亭臺花謝,長着參天的大樹,蔭的遮天蔽日,此時在四面垂着珠簾的翡翠軒裡,打扮着的花枝招展的丫頭們,正陪着蘇老婦人打雙陸,四面擺着盛開的鮮花,兩個丫頭蹲在一邊,正拿小壺澆水,蘇老婦人看見,手裡不停,嘴裡囑咐道:“孩兒們,別胡鬧,這大晌午的,可澆不得花!那可是你姑奶奶特意拿來孝敬我的海外來的寶貝,燒死了準上門鬧要我還得賠她許多錢!”
說的丫頭們咯咯亂笑,遠遠的見一個青衣小廝跑過來,都忙喊道:“老夫人,安哥回來了!”
聽完小廝的描述,蘇老婦人看着四周忍着笑的丫頭們,將手一推,說道:“聽聽,我那個蠢兒,我正等着看他要在屋裡悶到何時呢?好容易去了,瞧瞧那樣!倒像個才唸書的秀才!如今全城的人家都把話挑明瞭說,他還有閒工夫磨牙!看來得我這個老婆出面,不然就讓別人家搶了去,這一氣說不定就坐船出海,只怕我這老婆連個送終的人都不再跟前了!”
說的丫頭們笑成一團,有幾個還記得那日的驚怕,捶着老夫人的肩膀道:“奶奶,那大姐兒脾氣可真是個嚇人的,咱們真要也搶去?不怕到時候還會受媳婦氣。”
蘇老婦人哼了聲,點了那小丫頭一下,道:“你個年輕人懂什麼!原來那個倒是個好脾氣,問十句回兩句,還沒半句是真話!我看着就夠氣悶的!我早說不要那大家閨秀,到了我家橫挑鼻豎挑眼的,好似辱沒她的身份一般,哼,她不讓我舒服,我還能讓他們好過?她再官家姐兒,到我跟前也得受着婆婆氣!我老婆活了半輩,到死還怕落個惡婆婆的名聲?呸,好好日裡,又提那死人做什麼!”
說的一屋人都笑,說道:“好啊,原來是那大姐兒一鋤頭打得夫人心眼裡去了!”說的蘇老婦人也笑,道:“小蹄們,好像老夫人我是個賤命一般!”正熱鬧着,忽的想起全哥,忙四下看問道;“全哥呢?如今可是用到他了,抱他來我帶他出門。”
有人回道:“前幾天夜哭,青姐兒說是想姥娘了,昨日就抱着上京去了。”
氣的蘇老婦人拍散了棋盤,道:“喚他爹來!眼裡可有我這娘半分!那還算什麼姥娘,倒像是嫡親的奶奶!我倒成了外人!”慌得一屋人勸不迭,老夫人破着嗓罵了一通也沒消氣。
日頭升高的時候,林賽玉停了手裡的活計,扯着鋤頭走到樹蔭下,剛要擡胳膊袖抹汗,就見蘇錦南遞過錦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遲疑一下接了過來,一面擦着忽看到樹蔭下長着一大片地木耳,頓時笑得眯眯眼,將鋤頭推到蘇錦南手裡,幾步過去摘了起來。
“要這些地衣做什麼?”蘇錦南忙跟着看去,見她已經摘了許多用衣裳兜了,笑着站起來。
“大官人,你今日無事,不如到我家吃頓便飯可好?”林賽玉笑着,指了指衣裳裡的地木耳,“家裡還有豬肉,回去給你炒了吃,嚐個鮮可好?”
那是再好不過了,蘇錦南心裡道,但遲疑了下,只怕對着婦人名聲不好,便說道:“只怕叨擾了……”
話沒說完,就見那婦人擺擺手,微微一笑道:“勞煩大官人幫我扛着鋤頭唄,算我謝謝你,”說着想了想,補充道,“英兒到午間就回來了。”
聽她如此說,蘇錦南一笑果真扛起鋤頭,同時招呼一旁牽着驢吃草的小廝,要請林賽玉騎了,林賽玉擺手拒絕,道:“哪裡有那麼累,走着好。”便不再強求,保持距離跟她慢慢走了回去,一上聽那婦人唧唧咯咯說個不停,不由皺了皺眉頭,隱忍片刻還是問道:“大娘,你若是心裡不痛快,就與我說說,別自己悶着。”
見那走在身前的婦人身形一頓,脊背僵了僵,似是用鼻音嗯了聲,也不回頭,走了片刻,才低聲說了句“多謝大官人這份心。”那聲音低低柔柔,蘇錦南只覺得似是一雙手捏住了咽喉,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
小廝將驢拴在門前,蘇錦南纔跟那婦人進了家,見院裡葫蘆架下襬着涼椅,按着四方小桌,桌上還擺着一陶瓶,裡面插着野地裡的花,嘴邊不由一笑,走了過去,林賽玉將地木耳泡在盆裡,又淨了手,一面讓蘇錦南隨意坐,一面說聲抱歉進了屋,不多時換了一身素白葛衣乾淨鞋走出來,還沒來及開口說話,就聽外邊馬蹄聲響,隔着籬笆見一大一小兩匹青馬停在門前,當先就看到小丁哥環着英兒從小馬上跳下來,而另一匹馬上也同時跳下一個長身青衣男,面白清秀,林賽玉仔細看了,恍惚認的是見過一面的那個黃周家的大公。
這些日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法,哄得英兒喜歡,回來常常有意無意的說些有關他的話,因此林賽玉被知道此人叫做黃玉生,今年二十六歲,念過書識得字,且做得一手好木匠活。
這人雖說在英兒身上使了功夫,但倒沒再像他爹與其他人那樣失禮,冒然的跑到家裡來,所以林賽玉對他的印象說不上壞,怎麼今日竟然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