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初一,一大早林賽玉還在睡着,就聽外邊來的聲音,便醒過來,先看了擱在身邊包在小被子裡的女娃,許是不足月,瘦瘦的,不過倒是精神不錯,吃了睡,睡了吃,長長的一要,此時正攥着核桃大的拳頭睡着。
“妮妮,妮妮。”
林賽玉伸手戳戳她的臉,小孩子動也不動一下只顧睡着。
蘇錦南正要輕輕走進來,見她醒了,便喊丫頭端飯去。
“擺了滿月酒,娘要你到時抱着孩子出去,我只說了天熱辣辣的,休教孩兒出來,恐風試着,又惱了,見了我也不說話。”蘇錦南也低頭去看小女孩,一面含笑道。
林賽玉穿着長袖長褲,包着頭,如同捂痱子一般,見他靠近,忙往一旁挪了挪,一面道:“今日我能洗洗身子了不?都餿了!”
蘇錦南便嗅了嗅,笑道:“不是餿,是奶腥氣,可不敢洗,過午讓丫頭打水你擦擦便是了。”又給林賽玉說外邊來了誰,送了什麼,做的什麼飯
正說着玉梅忙忙走進來,道:“張大老爺來了,老夫人堵着門不讓進,正叫人把賀禮往外扔,老爺快去看看。”
這張大老爺便是那日推搡了林賽玉佃戶的主家,也是其中五畝棉花地的老爺。
“也怪不得他,別讓娘嚇人家了,那日是人多不小心我自己絆倒了,娘已經帶人差點砸了人家的家,誠心誠意的上門道歉也幾回了,你快去看看,原本就是我自找的,還累得人家受了驚嚇。”林賽玉笑道,孩子此時醒了,張嘴出貓一般的哭聲,便忙抱起來,蘇錦南看着她換了屎尿布,抱起來解衣餵奶,才往外走,一面想起什麼似的道:“娘選好了奶子,今日已經來了,一會送來你看看可中意。”
林賽玉點頭,看着他快步去了,餵了一時,放孩子在炕上,丫頭們端上滿滿一桌雞蛋香湯,吃了幾口便皺眉。
“反正再吃奶也不多,乾脆就不吃了,膩歪歪。”林賽玉放下箸子,玉梅哪裡允許,將雞蛋沾了芝麻鹽送到她嘴邊,道:“哪裡是單單爲了奶水,生了孩子身子都掏了,你看這天我們穿着短衣都熱的出汗,夫人你長衣長袖的不也沒事,說明身子虛着呢,這月子可不敢不好好養着,落下病根一輩子都好不了。”哄着林賽玉吃了一個,又灌了一碗骨頭湯才罷。
林賽玉又問她些日常話,打聽盧氏到家了沒,玉梅又說姑娘們來了,將那些送賀禮中給小孩子玩的物件拿來給她看,兩個人說一時笑一時,半晌聽得外邊隱隱鼓樂喧天,笙歌迭奏,知道開宴了。
“玉梅,你包了孩子,抱出去讓老夫人看看。”林賽玉便道,一面利索的將孩子紅綾小被兒裹的緊緊的,“蓋着臉,夏天裡不怕風,滿月的孩子也能出門了。”
玉梅便應了去了,林賽玉站在門看着,一面活動活動腿腳,不多時玉梅又抱着孩子回來了,身後跟着一衆婆子丫頭,均是笑嘻嘻的。
“奶奶喜得什麼似的,”玉梅道,一面將孩子遞與林賽玉,“婢子沾了大姐兒的光,得了一匹緞子呢。”身後的婆婦丫頭們也都笑哈哈的,七嘴八舌的展示老夫人賞的東西。
“娘有錢,好做人呢。”林賽玉也跟着笑,目光落在站在人後一個陌生小媳婦身上,見她低眉順眼的。
“這是吳家娘子,今年二十三,才丟了孩子,男人出海死了,老夫人幾兩銀子買了她,給大姐當奶子。”玉梅低聲道,一面將那吳娘子拉過來,吳娘子有些怯怯的,低着頭問好,林賽玉打量幾眼,見她打扮的乾淨,便點頭道:“娘挑的自然都是好的。”便將懷裡的孩兒遞給她。
“謝過夫人。”吳娘子沒成想這個主母如此好說話,忙在身後婆子的示意下說道,接過孩子,解開衣裳便奶孩子了,林賽玉見孩子倒不認懷,放了心又有些失落,嘟囔道:“真是有奶便是娘。”
“夫人,老夫人請城裡玉皇廟的師父給大姐兒求個奶名,喚做香姐兒。”蘇老夫人身邊的婆子此時笑道。
林賽玉聽了便呵呵笑了,道:“娘也是怪,人家爲了好養活,都是叫臭的,她倒選的香的。”
丫頭婆子都笑了,知道她們婆媳說話也沒麼多彎彎道道,其中有人道:“瞧夫人說的,方纔席上好幾個大老爺都看了,說咱們大姐兒,長得好一眼看就聰明伶俐的。”這話她們倒沒說假,只不過接下來蘇老夫人接了句只要比她娘強便知足了卻沒人敢學給她,見林賽玉呵呵一笑,看着在奶子懷裡吃的呼嚕嚕的子,帶那奶子去了,林賽玉便抱着娃兒到牀上躺着去了,看着孩子睡了,自己也眯瞪一會,才閉上眼,就聽外邊腳步咚咚,伴着婆子小聲的勸阻。
“哥兒,慢些,別吵醒了你妹妹。”話音未落,全哥已經掀簾子,躡手躡腳的進來了,看到林賽玉坐在牀上看着自己笑,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娘,我給妹妹賣了個線天戲耍孩兒。”全哥小心走到牀邊,林賽玉伸手一拉他坐上來,舉着一個玩意晃着說,一面好奇的看那睡着的娃子,皺眉道:“娘,我來了這幾回,怎麼每次妹妹都睡覺?”
林賽玉呵呵笑了,道:“睡了才能長大個子。”
全哥便釋然,道:“是了,方纔在外邊,姑娘說妹妹瘦不瘦,好長的個子,奶奶說別讓妹妹長成她姥娘那傻大個纔好。”
說的林賽玉嗆得掩嘴咳嗽,忙轉移話題問全哥吃的什麼,這幾日學裡學了什麼,淘氣了沒有,全哥一一答了,又道:“金蛋也不多留些日子,好些好玩的他還沒看呢,娘,咱們什麼時候去金蛋家吧。”
林賽玉便掐着手指頭算道:“姐兒不到五六個月,你奶奶斷然不會放咱們出門,等夠了五六個月,又該過年了,只有等明年開春再去吧。”一面說着話,全哥睏意上來了,就在內沒了動靜,忙進來看,一面小聲道,就要伸手去抱全哥,被林賽玉擺手止了。
“這牀大,我看着,沒事,你且去外邊跟他們耍耍吧。”林賽玉含笑道,一面從身後盒子裡抓了一把錢,道:“我添了這小的,總有操不到心的時候,大娘你費心照着全哥。”
那婆子推辭一番,便接了,笑嘻嘻的道:“老奴慚愧的很,不過是給夫人打打下手而已。”退了出去。
蘇錦南吃的微醉進來時,斜陽的餘暉透過掛着簾子的窗戶投進室內,讓屋子裡亮了幾分,大紅帳子的牀上並頭睡着兒子女兒,中間用一個枕頭隔開,避免全哥翻身壓到小孩子,而林賽玉正坐在桌案前,拿着筆埋頭寫的入神,以至於蘇錦南進來也沒察覺。
“月子裡可不能寫字,小心壞了眼。”蘇錦南走過去,環住她的肩膀,林賽玉回過神,聞到了一陣酒味,便皺眉道:“被他們拉着硬灌了吧?我讓玉梅燒了茶來與你吃。”
蘇錦南不讓她起身,只說無妨,沒多吃,一面去看她寫的什麼,見上面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寫着“。。。。。。播種必須做到一干三溼,即幹籽、溼鉢、溼蓋籽土。。。。。。”便抿嘴一笑道:“全哥跟我學了一個月,字已是有模有樣,怎偏就帶不出你這個弟子呢?”
林賽玉哼了一聲,抓過來不理會他的取笑,將紙抖了抖放好,蘇錦南見那鎮石下已經壓了一沓子了。
“早晚要用到。。。。。。”林賽玉嘆了口氣,似是喃喃自語。
蘇錦南將她攔在懷裡,慢慢道:“大相公回來了,方纔在席上很生氣,吃了很多酒,北邊多是連綿十幾畝都種了棉,待收的麥子毀了一多半,如今出苗不到半數,你的法子也遞了上去,如今大多都按着播種去了。。。。。。娘子,朝廷查下去了,只怕他難逃其責。”
“他本該是難逃其責,做我們這一行的,本就不能隨意說話,就是有再好的種子,試驗田裡不驗個三四年,斷然不能推銷出去,糧種良種,靠的是良心。”林賽玉嘆了口氣,握着蘇錦南放在自己粗了腰間的手道,“只可惜,縱然再補種,也換不回好糟蹋了的糧食,這一秋該有多少人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