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禮尚往來

那一刻,我看着大抵也意識到什麼的賈斛麓不緊不慢地鬆開了桎梏着少女的雙手,令她得以揉着被弄疼的肩膀,微皺着眉直起身來。

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着少女,我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她的好消息。片刻後,我目視其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背上解下了包袱,似乎是要遞給我的樣子。

我樂壞了,忙不迭伸手去接,卻不料兩手距離目標只有半尺的時候,對方卻猝不及防地將東西收了回去。

變故橫生,我自是面色一改,擡眸疑惑不解地注目於她。

“天下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眉清目秀的少女冷不防瞪着我道,一句反問直叫我一頭霧水,“我娘說了,禮尚往來,你總得幫我做點什麼事,纔好意思碰我的寶貝吧?”

不期而至的話語一出,我當場就想朝天翻個白眼。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啊!?你以爲我真對你那些偷來的贓物感興趣!?我不過就是瞅準了女魔頭的“七魄”!“七魄”你懂不懂!?

算了……她不可能懂的。

頓覺無力的我壓下咆哮的慾望,在少女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皮笑肉不笑地開啓了雙脣。

“你要我做什麼?”

就這樣妥協,我也是蠻拼的。

“你肯爲我做事?”

不是你說“禮尚往來”的嗎!?

眼見我答應下來,少女反倒面露狐疑,叫我直想吐槽她一臉。

不過,良好的教養還是阻止了我衝動的行爲,促使我繼續幹巴巴地衝她笑着。

“只要不是殺人越貨、強人所難之事,在下願意一試,只願姑娘屆時莫要……”

“不是不是!我怎麼會叫你做那種事呢?!”

我還想關照她不要後悔更別妄想得寸進尺呢,就被她冷不丁插話打斷了。

見她拼命搖頭擺手的樣子,我又覺得,這丫頭也不像是那種有心機的人。

唉……無非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罷了,我就姑且聽聽她所言何事吧。

如此思忖着,我隨即便問她究竟要我替她做什麼——隨後得來的答案,竟然是要我幫着她尋找她的手帕交。

我最討厭找東西了!

本來就先後被迫行走在尋找“小夥伴”以及“七魄”的道路上,如今我一聽到這個“找”字,心下立馬就躥出了一股邪火,險些就要當着少女的面爆發了。

“我跟她分開都有十年了,我們明明約好在兩人十六歲這年見面的,可是,重逢的禮物我都準備好了,她卻遲遲沒有現身……”

直至少女忽然垂下了眼簾,一臉落寞地訴說着這樣的過去,才莫名其妙地消去了我的一些火氣。

“要我們幫着找人,你總得給點線索吧。”心鬼使神差地一軟,我斜着眼,毫無預兆地發了話。

那藍衣少女聞言倏地擡眸來看,眼神當即就從之前的警惕戒備變成了喜出望外。

“你當真願意幫我?!”

“不幫你,你不是不給我看寶貝麼?”

“多謝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

我涼涼地瞥了少女一眼,目睹其業已禁不住笑逐顏開的臉蛋兒——她差點就想伸出雙臂給我一個結實的擁抱了。

這丫頭……剛纔分明還一副“你個登徒子要對我做什麼”的樣子……

對少女這天真無邪的姿態有些哭笑不得,我不由得失笑着搖了搖頭。

事態就以這樣一種峰迴路轉般的姿勢發展着,我與那少女這便“化干戈爲玉帛”,領着她一道回了我們的馬車,並獲知了她的姓名——韓千千。

據韓千千所言,她有一個與她同齡的兒時好友,名叫“萬思思”。自她記事起,她二人就一直親密無間,吃在一塊兒,玩在一塊兒,睡在一塊兒,簡直比親姐妹還親。可惜六歲那年,萬思思的雙親帶着他們的女兒搬到了別的鎮子,令相處了多年的她們被迫分離。臨行前,萬思思與她交換了彼此最喜歡的物件,約定無論將來身處何方,待到十六歲那年的六月初六,她們兩個都要排除萬難,在眼下我們所呆的這座烏虞鎮裡相見。豈料她韓千千都在這鎮上足足等了十天不止,卻始終未有見到故人的身影。心下雖是焦急,但她又生怕友人乃是半路上有事耽擱了,故而不敢隨意離開,只得揹着她爲故友置備的大禮,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鎮裡瞎晃悠。

“你爲她拿了別人的東西……你確定她會喜歡你送的這份禮?”於顛簸的馬車內聽完了兩名少女的故事,我眯着眼睛端量着被韓千千護在懷裡的包袱。

“怎麼不喜歡?思思最喜歡這類玩意了!她小時候經常跟我說,要是有這些五顏六色的寶貝擺滿了屋子,她鐵定高興得連覺都睡不着了!”奈何韓千千壓根就沒明白我的言下之意,這就迫不及待地出言反駁,那無比認真的神情,竟讓我無言以對。

好吧,我只是對她這副聽問題聽不到重點上的表現有點兒無語罷了。

“我的意思是,這寶貝再好,畢竟不是你的。你用偷來的東西當禮物送給你的好朋友,這不是陷她於不義嗎?”接着,本着三觀要正的處事原則,我迅速沉下心來,一本正經地同她將話挑明。

孰料我話音剛落,微微發愣的少女就猛地從位置上跳了起來。

“哎喲!!!”下一刻,她的腦袋就毫無懸念地撞上了車頂。

“你……小心點啊……”眼瞅着韓千千揉着頭頂齜牙咧嘴地往回坐,我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這個時候,少女已然淚眼婆娑地坐回到原位,隨後捂着頭頂,向我投來了義憤填膺的目光,“這東西不是我偷的!”

我眯着眼睛看她。

“姑娘,你行走江湖,要敢作敢當。”

“真不是我偷的!是我撿的!”

這下,我不但眯眼,還不客氣地歪了歪嘴,開始思考是回她“那你再給我撿一堆試試”呢,還是反問“不是偷的,你先前那麼緊張做什麼?”。

思考片刻後,我選擇了後者。

“我……”她瞬間欲言又止,而後微撅着嘴看向了別處,“我撿的時候,有個討厭的小孩兒要跟我搶,所以……所以我就把他打了一頓……”

見她哭喪着臉越說越小聲,我不由自主地同賈斛麓還有明辛面面相覷。

怎麼辦……槽點太多,我無從下口。

話雖如此,我在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後,還是頗有耐性地注視着她清秀的臉蛋,心平氣和地張開了嘴。

“你是說,你想‘撿’這些寶貝,可是偏巧有個小孩要和你爭搶,你無奈之下,只得出手揍了他,是以,之前你之所以會害怕,是因爲你怕我以‘傷人’的罪名將你告發?”

聽罷我簡潔明瞭的一席話,韓千千睜大了眼,衝着我連連點頭。

唉……她口中的這個小孩是否真實存在,還是個問題啊……雖然我看她也不像是那種會信口編個謊話的人。

“姑娘啊,做人要誠實。”因此,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只好語重心長地喟嘆道。

“我……我沒騙你啊!”她聞言又是一怔,緊隨其後的,便是再一次的霍然起身。

而如此一來的結果,自然是她又結結實實地撞了頭。

眼看少女疼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我突然有點兒於心不忍。但是,小模樣惹人憐愛是一回事,撒謊以掩蓋自個兒的“罪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總覺得,身爲一個新世紀好青年,我有責任教育一下這個本質並不壞的後生。

“哦,那你都撿了什麼好東西?讓我們瞧瞧,證明一下你的清白,總行吧?”

說實話,在講這話的時候,我完全沒有要趁機看一看東西的意圖,直到少女爲力證無辜而當即答應下來,我才一邊瞧着她去解包袱,一邊想到了這一茬。

然而,萌生了小心思的我卻未嘗料想,稍後展現在我眼前的,會是一堆五彩繽紛的海螺與貝殼。

我當堂傻了眼——也旋即頓悟了一件事。

我……誤會了這個少女——徹頭徹尾的。

因爲,一般沒什麼人會把一些大抵能在海邊撿到的軟體動物的遺骸當做值錢的寶物。換言之,這些玩意兒真的是她韓千千撿來的!

一顆心霎時怦怦直跳,我不禁尷尬地幹瞪着她那些所謂的“寶貝”。

“喏,就是這些了。你只能看,不許碰哦!”

直至少女如是強調的聲音傳至耳畔,我才猝然還魂,並擡眼與之四目相接。

“……”接着,我就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視線左右飄移起來。

我看到明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瞧,又注意到賈斛麓正朝我乾巴巴地笑着。

他二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罷!錯了就錯了!勇敢地承認錯誤,我就還是個頂天立地的好青年!

思及此,我鼓起勇氣朗聲道:“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

話音落下,我逼着自己直視少女的眼睛,卻見她忽而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大大咧咧地回道:“沒事沒事,你相信我就好。”

自以爲是卻終被證實冤枉了好人的我,只得慚愧地作低眉順目狀。

“姑娘的朋友如今身在何方,姑娘就沒有一點頭緒嗎?”這時,一直未置一詞的明辛突然出了聲,即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沒有……”很快,原本還因“沉冤得雪”而喜上眉梢的韓千千就跟只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了。

“那,姑娘要我們從何找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