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雷厲風行

數日後的晌午, 陽光明媚,我們五個人——算上據說既然來都來了就索性陪我出去走走的紅青——沿着東南方向,較爲順利地尋到了萬家所在的村落, 並且一路打聽到了他們家的具體方位。

然後, 一小羣陌生人一股腦兒地擁到人家的家門口, 不免將那前來應門的萬家夫婦嚇了一跳。

幸虧隨後從屋裡走出的萬家弟弟認出了葉子書, 繼而同他的父母雙親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們幾個才被緩過勁兒來的中年夫婦迎進了門。

只不過,當主客雙方悉數坐定之後,聽我道明來意的萬家夫婦卻禁不住面色一凝。

“哦, 大爺大娘不必多慮,我的這位隨從醫術高明, 雖然不敢保證一定能將萬姑娘治好, 但至少不會讓傷情惡化的。”見愣怔過後的萬家夫婦隨即就面露遲疑, 我趕忙出言補充,試圖打消他們的疑慮。

在我的好言勸說下, 他們夫婦倆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終於有當家的那個愁眉緊鎖着發話了:“寧公子,你們幾位大老遠地跑來替小女治病,我們一家人真是感激不盡。可是……不是我們不識擡舉,實在是小女她……”

言說至此, 中年男子似乎有些說不下去, 只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見他的妻子和兒子也皆是面帶愁容, 便思忖着定是那萬思思的身上存在着什麼讓他們覺得棘手的問題。比如……

心下彈指間涌現出各種猜測, 我面上卻只能不動聲色, 請萬家夫婦無論如何都要領我們去看一看,切莫輕易放棄這個可能治癒他們家女兒的機會。

大概是認爲我言之有理, 對方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起身爲我們帶路了。

走了沒幾十步的路,我們就穿過後院,來到了一間臥房外。我看着中年男子擡起一條胳膊,輕輕在房門上敲了幾下,張嘴用近乎哄人的語氣喊着:“閨女啊?閨女?”

眼見四五十歲的大叔滿臉堆笑地注視着跟前那扇紋絲不動的房門,我好像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閨女啊,爹進來了,啊?”下一刻,男子越發小心翼翼的口吻,更是很快坐實了我的感覺。

與此同時,他已賠笑着回過頭來,輕聲招呼我們稍等一會兒,隨後才慢慢地推開屋門,擡腳跨了進去。

沒多久,站在屋外等候的我們就聽見屋裡傳來這樣的對話:

“閨女啊,你弟弟前幾天出門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位好心腸的大夫,他聽說你的腿……”

“不需要!”

“這……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還需要試嗎?!都試了多少藥、多少大夫了!?女兒這腿不會好了!爹爹你出去吧!別再給我找什麼大夫了!”

簡潔明瞭的對話戛然而止,在外靜候的我業已可以確信,這屋裡頭躺着的,果真是一個自暴自棄的傷者。由此,我不禁思忖起要如何說服這個言辭頗爲激烈的姑娘,不料尚未思考出個大概,身邊就遽然拂過了一陣清風。

說時遲那時快,我愣愣地看着原本位於身後的葉子書冷不防大步流星地跨過門檻,來了個“不請自入”——就連我在他背後張嘴“誒”了一聲,也被他置若罔聞了。

事已至此,我只好舉步跟了進去,結果一進門,就瞧見一個陌生的女孩正瞪圓了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瞅着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

想必她就是韓千千兒時的手帕交——萬思思了。

正想着該如何開口同她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我就目睹葉子書毫不客氣地靠近了少女的牀榻,然後面不改色地伸出一條手臂,一把抓住了她安放在薄被上的右手。

“你幹什麼!?”突如其來的無禮之舉自然是叫萬思思心生不快,她驚怒不定地瞪視着一言不發的陌生男子,使勁想要抽回自個兒的柔荑。

可想也知道,她一個十六歲的丫頭片子,哪裡是葉子書這個練家子的對手。還沒來得及較傷勁呢,她的右腕就被男子牢牢地桎梏在了掌中。

“你!”少女見狀不禁一時語塞,氣急之下,她甚至雙目圓睜着看向她的父親,怒氣衝衝地喊了一聲“爹”。

這意思,不言而喻,是想讓她的爹爹替她趕走這個在她看來莫名其妙的男人。

只可惜,她的父親剛要一臉爲難地開啓雙脣,就被面無漣漪的“始作俑者”給搶了先。

“萬姑娘不要以爲,這世上的大夫是求着巴着要替你看病的。”

不冷不熱的一句話自男子口中從容不迫地吐出,倒是讓快要橫眉怒目的少女倏爾一怔。不過很快,那萬思思就回過神來,嚷嚷起“我本來就沒要你來替我看病,誰讓你進來的”之類的話。

“韓姑娘。”只是讓我與萬思思均始料未及的是,她話音剛落,依舊把着她的手腕爲她診脈的葉子書就不慌不忙地道出了這三個字,完了還特地眸光一轉,與聞聲愣住的少女四目相對,“是你的朋友,韓千千。”

許是這說法來得太過突然,萬思思愣是目不轉睛地仰視着葉子書的眉眼,怔了好一會兒才猝然還魂。

“不可能!千千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事!”

“你怎麼曉得她毫不知情?”

氣定神閒的一句反問,令前一刻還理直氣壯的少女這就又傻了眼。

須臾,她驀地將驚疑的目光投向了不知何時跟進屋來的弟弟,卻馬上得來了少年的辯解之言:“我就是按照你說的告訴千千姐的。”

這一下,別說是身爲當事人的萬思思了,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什麼情況?韓千千她不是被騙過去了嗎?不是都已經和萬家弟弟分頭回家了嗎?

心中雖是疑惑不解,但我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生怕這其中還存着什麼我未曾聽說的隱情,故而不敢妄加議論。我僅僅是抿脣注視着葉子書的側臉,希望他能說些什麼,好爲我等解惑。

奈何始終抓着少女腕部不放的男子卻二話不說,凝神替她把起脈來。

“喂!你到底……”

“姑娘莫要吵鬧,如果你還想站起來的話。”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纔剛出口,聞者張開的嘴就不自覺地僵成了一條縫。我想,這大概是由於葉子書凝神替人診脈的模樣太過專注,其從容不迫的姿態又彰顯了他的胸有成竹,以至於適才還喊着自己不可能康復的少女,此刻也情不自禁地萌生了一分希望?

如此思量着,我瞧見葉子書不緊不慢地放下了抓握在掌心裡的細胳膊,想來他是趁着萬思思發愣的空當,初步探得了她的脈象。

果不其然,男子這就目光一轉,看向了萬思思的雙親——這般通常會上演於大夫同病患家屬之間的場面並未出現,唯有號脈完畢的男子冷不防扭頭就走的畫面,令在場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公子……這……”萬思思的爹更是頭一個回過神來,一頭霧水地望了望男子消失的方向,再欲言又止地注目於我。

毫無疑問,他這是不解於葉子書異於常人的舉動,抑或擔心自家閨女的腿傷沒得治卻又不敢也不便直言相問。

好在他遇到的是我這個聰明機靈又善解人意的新時代好青年,我這就笑着寬慰了他兩句,表示立馬去替他問問,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追出門去。

只不過我沒有想到,纔剛跑出去並捕捉到葉子書急急往外走的背影,我就被人從身後給一把拉住了。

不期而至的外力自是叫我回頭去看,映入眼簾的,居然是賈斛麓面帶微笑的容顏。

後來我才知道,把完脈後一個字都不交代就徑自跑開的表現,乃是葉子書這個神醫的特殊癖好。實際上,他這樣的舉動恰恰就說明了,萬思思的腿傷雖然有些難治,卻還算有救。

一個多時辰過去後,果真如賈斛麓所言,葉子書提着一隻不知打哪兒弄來的竹籮筐,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我見他的衣襬和袖子上都沾了些許泥土,再看他帶回的竹筐裡裝了許多植物,便推測他方纔是一聲不響地跑去採草藥了。

說起來,他這辦事效率,還真是高得讓人驚歎。

眼瞅着歸來之人顧不上休息,就直接問萬家夫婦要來了瓦罐,親自替萬思思煎藥,我忽然覺得,其實他也不像他前些天說的那般冷漠嘛。

心頭莫名一暖的我走上前去說要幫忙,卻被對着爐子煽火的葉子書面色清淡地瞧了一眼。

“教主最受不得煙味了,還是離得遠些罷。”

儘管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淡淡的,不像是有多關心我的樣子,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誰說我受不了煙味了?”我故意斂起笑意,冷不丁出手奪過了他手中的芭蕉扇,自顧自地做起了他前一刻在做的事,“我是你的教主,是教主就要懂得體恤手下,懂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就是點菸味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語畢,我泰然自若地加快了搖動扇子的速度。只可惜沒過多久,毫無生火、熬藥之經驗的我,就被濃煙給嗆了個涕淚橫流。

如此一來的結果,自然是被葉子書下了“逐客令”,又被在一旁看着的賈斛麓給拉了開。

鬱悶……我就是想幫個忙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