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1992年的1月底,正值南半球的盛夏時節。但是,在這片雪域高原之上,晚風中依舊帶着幾分料峭的寒意。
明亮的圓月照耀着濃墨般的夜空,在遙遠西方的山巒間緩緩移動,遼闊的大地和廣袤的水域,都被朦朧地籠罩在這清冷銀輝之中。
月光之下,龐大的祥瑞號如同沉眠的遠古巨獸一般,靜靜地俯臥在湖畔的平坦草原上。船上的能量傳送系統尚未修復,那些原本經常將全艦照耀得如同水晶宮一般的魔法燈,此刻卻是連一盞都沒有亮起。甲板上僅有的幾叢昏暗油燈彷彿鬼火一般,在這寂靜的黑夜之中時隱時現,讓人不由得聯想起了螢火蟲屁股上的尾燈。
夜色已深,船上的軍官和士兵都睡下了。由於絕大部分住艙都被銀龍雪風小姐這位超級拆遷工折騰了個乾淨,除了少數女性能夠到下層艙室和黑暗精靈女戰士一起擠被窩以外,其他人都只能在甲板上隨便找個背風處,裹上毯子哆嗦着露宿。一眼望去,簡直就跟噴灑過農藥之後的農田害蟲差不多,蜷縮着散落得到處都是。
由於照明條件惡劣,值勤的哨兵不得不將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腳底下,不但得防着踩到睡覺的同僚,還得留神會不會一腳踏空,掉進那些或明顯或隱蔽的窟窿裡,摔個半身不遂,或者更慘,全身都不用遂了……
菲裡披着一身厚厚的羊毛大氅。獨自佇立在船舷邊上,低頭凝神思索。
此刻的他再沒有了會議結束時地輕鬆快意。只剩下了一臉的凝重和憂慮。深夜涼風地呼嘯與熟睡官兵的夢囈在耳畔迴盪,成羣的蚊子在身旁上下飛舞,攪得他心煩意亂。
時局艱險啊!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未來地前途感覺一片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自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苦苦打拼。卻彷彿是不斷地從一個地獄往另一個地獄裡跳苦戰得勝,無功有過;受封選民,卻淪落爲吸血鬼口糧;率軍遠征,結果剛到達就陷入絕境……雖然多少有所收穫,但畢竟結局總是不盡如人意。這一回好不容易從原本地裡跳出來了。本以爲能夠海闊天空,但是沒想到接下去面臨着的。居然還是一個地獄!
這一次遠征,弄不好真的要虧大了!菲裡默默地想道。看來,自己還是沒有足夠的領導和判斷能力,更沒有那種傳說中無以倫比的運氣啊!
菲裡之所以拋棄在新耐色瑞爾殖民地地安逸職位,帶着巨熊軍團跨越萬里波濤,前往這戰亂之中的陌生土地,可不是特意想要當什麼國際主義戰士地他的眼睛始終盯着馬茲卡大陸豐富的黃金白銀,還有特庫姆塞在國書上許諾交付的通貝斯港。
有了繁榮的土地,有了海量的金錢,他的巨熊軍團將不再是一支任憑文官政府呼來喝去的“臨時性半正規軍”。而會成爲藩鎮一樣自收自支的割據武裝。
更妙的是。由於通貝斯港是一塊偏遠地飛地,還不會導致中央政府地猜忌。而一旦帝國本土出現什麼變故。根據這航海殖民時代的慣例,他隨時都能派遣艦隊渡海回國,從而在極有可能發生地勢力洗牌之中參上一腳,分到屬於自己的一杯羹。
進可攻,退可守,大軍在握,錢糧充裕,頂頭上司鞭長莫及。由於軍事體系的維持無須求助於本土,工業時代以前的殖民地總督都是很拽的。這也是爲什麼耐色瑞爾帝國明明知道新耐色瑞爾十三州的重要性,也很清楚精靈軍的侵略野心,卻硬是還要把這片廣袤土地的軍政體系搞成一盤散沙的緣故害怕有人在這片土地上割據自立啊!
當然,這是推算中最理想的結果,真正實現的可能性並不太大。不過,即便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夠幫助特庫姆塞暫時穩定住局勢,祥瑞號就可以帶着政治和學術意義無與倫比的耐色卷軸,還有成船的金銀珠寶,以英雄的身份凱旋而歸。甚至還可以就此開通一條連接耐色瑞爾帝國和印加土著人之間的貿易航路,並且長期獨佔全部的鉅額利潤至少在第二艘巨型浮空戰艦下水以前,這條需要逆風逆水的黃金之路將被祥瑞號所壟斷。
而且,這條航線還相當之安全。精靈王國除非派遣出全國的所有巨龍,在橫跨數千裡的海域永久性地接力巡邏,否則根本無法實現有效封鎖要是精靈女王真的做出這種腦殘的決定,那麼精靈王國也該滅亡了。
實際上,在這場遠征之中,菲裡始終是將自己定位爲一名風險投資商,工作就是向合適的本地客戶注入資金(大量戰略物資和“適量”武力支援),而收入就是在客戶的收益之中獲得分紅(土地、貴金屬)。對他來說,戰爭就是一場生意。
既然是風險投資商,那麼最害怕的情況莫過於兩種:一、客戶過於強勢,又不重視信譽,將欠帳賴掉不說,還要反咬一口;二、客戶過於衰弱,不可扶持,投進去的東西統統打了水漂,甚至連投資商自己都會出現危險。
所以,如何保證自己的退路,適時地迴避風險就顯得異常重要了按照菲裡原本的打算,即使戰事失利或者印加人翻臉,憑藉着祥瑞號的高速度和飛行能力,也沒有辦法把它攔截下來。可是誰想到……唉!
他揮手趕開面前嗡嗡直叫的蚊子,望着皎潔的明月,長長地嘆息着,簡直想要淚流滿面。
“小傢伙。在想什麼呢?都半夜了還不上牀睡覺,反而在這裡沒完沒了地哀聲嘆氣?”
一雙柔軟但卻冰冷的纖細手臂。突然從背後摟住了他地脖子,“呀!怎麼全是包包?莫非……你寧願把血施捨給蚊子,也不肯讓我吃個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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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我哪天讓你和蕾妮兩隻超級大蚊子餓着了?”菲裡弱弱地反駁着,同時卻又習慣性地將身子微微後仰。以便於把後腦勺舒服地埋進對方的豐滿豪乳之間,“你瞧瞧我這脖子,今天早上地牙印還沒癒合呢!”
蕾貝卡微微一笑,低頭朝着菲裡脖子上的那兩個血洞輕輕一吻,柔和的白光一閃而過。竟是默發了微型地治療術,“好了。現在該不痛了吧!”
“到了明天早上,還不是得被你咬開……”菲裡摸摸光滑如新的皮膚,小聲嘀咕着,但心頭卻是一陣溫暖。不過,蕾貝卡地下一句話卻讓他彷彿墮入冰窖。
“放心,很快你就不用再每天痛上一次了。我最近正在研究一種新的外科移植方法,可以直接把吸管固定在你的身體裡。這樣一來,當我需要進餐的時候,只要把埋在你體表的吸管直接抽出來吮吸就可以了,不必把皮膚一起咬開……”
那我豈不是成了傳說中地“血畜”?還是經過人體改造的特級貨……聯想起在另一個世界所看見過地血腥獵奇漫畫。菲裡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個……還是不勞您費心了。如果有空的話,請您還是多考慮一下如何恢復祥瑞號的飛行能力吧!這可關係到咱們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和它相比,我脖子上這點小小的痛苦實在算不得什麼……”
“修復報廢的航空發動機?奧沃那個死胖子不是說沒法修了嗎?”突然被打斷了話頭,蕾貝卡顯得有些不悅,“我對這種新式鍊金術產品的瞭解,恐怕還不如你呢!怎麼幫忙?”
“……我知道這肯定會很難爲您,但總得試試看吧!眼下的情況比我最糟糕的預想還要惡劣……唉,這一次的投資怕是要失敗了,當初爲什麼就這樣鬼迷心竅了呢?”
菲裡頗爲懊喪地搔着頭髮,“即使奉命出征之事無法挽回,在抵達馬茲卡大陸之後,我也該留在西潘港按兵不動。要不然哪裡會像現在這樣,戰局實在是缺乏勝利地希望,而退路又被切斷了……”
“那你當初是怎麼想地?”蕾貝卡眨了眨眼睛,“莫非是被黃金和白銀迷花了眼?不對,你應該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還是說,你這個兩次穿越時空地小傢伙,被“那一邊”的經驗給誤導了?”
“沒錯!”菲裡點了點頭表示承認,“在原來的歷史上,由於精靈王國陷入了費倫大陸和新耐色瑞爾十三州的戰爭泥潭,無力在其它方向用兵。因此特庫姆塞在第二次大陸戰爭期間,成功地將精靈殖民軍驅逐出了馬茲卡大陸中西部,並且建立起一個綿延近百年的土著王國……當然,這個國家後來還是又被精靈軍摧毀了,但那應該是下一個世紀的事情。”
他聳了聳肩膀,“誰想到在我抵達這個世界之後,所造成的蝴蝶效應竟是如此恐怖,居然能把一個國家的命運給硬生生地掐斷!到了現在,咱們這位大客戶的支付能力和支付途徑都已經很成問題版圖縮水,首都丟失,嫡系軍隊重創,貴族叛離,連維繫其權威和民族統一的太陽神信仰也崩塌了,怎麼看都是僅僅比死人多了一口氣……我原本打算在完成存貨交易並且設法搞到耐色卷軸之後,就立即找個藉口退兵回國,可是現在這情況,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咱們怕是非得要戰鬥到最後一刻不可了。”
說到這裡,菲裡感覺自己真的很像是那些被莊家愚弄的可憐小股民,咬着牙投入了所有的棺材本,想買一隻靠譜的績優股,結果買到的卻是跌停板的垃圾死股,眼看着就要蝕得血本無歸,跳樓自盡……
實際上,依仗着自己擁有的各種神器,菲裡要逃出馬茲卡大陸並不是非常困難。但是……戰役失敗、全軍覆沒,而主將獨自逃生,這種罪狀肯定是要被軍事法庭槍斃的。他不想如喪家之犬一般流亡別國,更不願意如此丟臉地死去。
可是,僅僅憑藉這一艘問題百出的山寨貨戰艦,還有幾千名百無一用的廢柴少爺兵,自己真的有辦法力挽狂瀾嗎?或者說,在得到了祥瑞號的物資援助之後,特庫姆塞能否拯救自己的命運?
對此,菲裡實在是難以保持樂觀的看法。
想到這裡,他居然不禁嫉妒起了那個剛剛死裡逃生的老對手,精靈陸軍中將丹尼爾。這傢伙的官運也算是相當坎坷了,但總是能夠屢仆屢起,吃一回虧就要賺上更大的便宜。
這一次,丹尼爾雖然在月亮湖畔全軍覆沒,但到底是完美地達成了戰略目標,即配合主力部隊奪取特庫姆塞的都城庫斯科,讓整個高原的門戶爲之洞開。而且,他不僅在失敗之前讓印加人付出了慘重代價,還意外地立下了一項空前絕後的偉大功勳至少是暫時消滅了印加人的主神!
擊敗天神之人,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但絕對是屈指可數。有了這份功勞墊底,丹尼爾縱然兵敗,只要有幸逃生,回去之後想必也會得到英雄一般的待遇,那真是從地獄跳進了天堂裡!
“唉,如果我也能幹掉一個精靈神明,那麼從理論上講就可以丟下這條破船逃回去交差了……嗯,福爾摩斯壓碎的夜女士化身似乎不能算……”菲裡胡思亂想着,隨即眼皮漸漸地搭拉下來,竟然在蕾貝卡的懷抱裡睡着了。
但是,出乎菲裡的預料之外,他所羨慕的那個對象,很快也將會感覺自己是從一個地獄跳進了另一個地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