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天下何人不通賊?(下)
八十二、天下何人不通賊?(下)
八十二、天下何人不通賊?(下)
第一‘波’討伐軍的不戰自潰,並沒有讓英明神武的康德皇帝感到氣餒。
相反,這一挫折還讓他從中吸取了教訓,推演得出了一個新的結論:打仗這種事情,靠臨時糾集的“志願兵”似乎是不行的,還得用正規軍纔好。而且,正所謂打虎還需親兄弟,上陣更需父子兵,既然漢人書呆子和閹人太監都不會打仗,那麼就索‘性’派出自家親戚好了。
正好在這個時候,有幾批江西、皖南等地官府組織起來的綠營兵,大約三萬餘人,奉了朝廷先前頒發的號令天下兵馬勤王詔書,剛剛趕到京城郊外。康德皇帝聞訊頓時大喜,立即下令將這批生力軍集結起來,組成攻打鎮江的第二‘波’討伐部隊,由軍機處領班大臣慶王親自掛帥出征。
爲了讓自己的好弟弟慶王能夠打贏這一仗,康德皇帝這一回真是下了血本,居然從腰包裡咬牙掏出了二百萬兩的內帑銀子,‘交’付給慶王犒賞士兵。又請芙蓉聖‘女’占卜了良辰吉日,並且在出京開赴戰場之前,把那些什麼登壇拜將、賜尚方寶劍之類的儀式,也都做了個十足,光是慶典‘花’費就高達十幾萬兩之多。
而慶王初次上陣,也有心要‘弄’個開‘門’紅,在開拔出徵前後,也是每日宴請將領,犒賞綠營,仗着皇帝老哥給的款子,‘花’錢如流水一般。又找了些魔教神棍勸兵出戰,指望着能夠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那麼,在慶王這位皇族統帥不計成本地大把灑錢之下,這些早已腐朽敗壞的綠營兵痞,能不能瞬間脫胎換骨,變成願意爲國效命的忠勇之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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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廷的第二‘波’鎮江攻略展開了半個月之後,這陣子一直蝸居於蘇州老家的江東征討行營總管,文華殿大學士費立國,便收到了一封來自鎮江前線的信箋。
信是費立國的一個學生寫的,他目前正在鎮江大營擔任書辦,親眼目睹了攻城戰事的實情。
總的來說,這些從江西、皖南過來的綠營兵,跟京畿的兵油子們並無任何差別,同樣是“見賊如鼠,見民如虎”。各級軍官無心作戰,腦子裡只曉得如何剋扣軍餉、倒賣軍械,大發國難財。士兵們則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非但軍餉乃是傳說中的神器,可望不可即。自己打工賺來的錢,還得定期向軍官上供,個個潦倒不堪,形貌猶如餓殍乞丐——由於地方官府在出徵之前籌集的開拔費,盡數都被各級軍官們侵吞,底層士兵在抵達金陵之前,居然已經斷糧三天!最起碼餓死了五百多人!
縱然朝廷在戰前厚加賞賜,也都被一層層盤剝乾淨,沒多少銀子能入手——康德皇帝下令動用內帑,給每個士兵發十兩白銀的犒賞,合計三十多萬兩。結果銀子還沒出宮,就被諸位公公們先扣去了兩成,然後又被戶部、兵部相繼過了一遍手,再挪用和扣掉一大半,只有不到八萬兩銀子送入了軍中。
但就連這剩下的不到八萬兩銀子,也還要被經過總兵、副將、參將、管帶等等的一路盤剝,最後發到每個士兵手裡,只剩下了五文銅錢,剛好夠他們在街頭早點鋪子上吃一碗麪條……
結果,士兵們爲了不在半路上餓死,只好一路燒殺劫掠,還沒跟革命黨‘交’手,就先搶了朝中不少勳貴的莊子……好不容易走到鎮江郊外,開戰在即,慶王躊躇滿志地下令道:“明日先出五成兵馬,試探攻城。”誰知將士們卻鼓譟說:“這般天冷‘陰’溼,誰肯打仗,最多隻出兩‘成’人馬纔去!”
——說起來,這也怪不得士兵憊懶,實在是因爲軍官吃空額吃得太多,根本沒有哪一路兵馬的缺額是在六成以下。因此除非諸位軍官們學會了大變活人的法術,否則到哪兒去找這五成兵馬去攻城啊?!
慶王這位少年親貴,如今剛剛手握大軍,正是希圖建功立業,心頭一片火熱的時候,卻被這樣一盆雪水澆下來,一時間懊惱無比。只是他好歹還有些涵養,便讓了一步道:“……至少也要出兵四成!”
衆將領退下去盤算一番,發現大家全都吃空餉吃得太happy了,就算把老弱病殘都算上,要湊出四成兵額都很勉強,而且陣容也很難看——總不能‘弄’一羣蓬頭垢面的叫‘花’子去打仗吧!
如此一來,衆將就只好跟慶王頂牛,堅持只出兩成兵馬,否則就要抗命不動。慶王終於大怒,下令擂鼓聚將,在帥帳之前點兵出戰,結果全軍將士紛紛推脫,有的說自己得了傷寒,有的說自己腳上生瘡,有的說自己的隊伍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這個倒是沒說假話),誰都不肯接下將令。
慶王一時間暴跳如雷,下令次日全軍出動,不留餘力。諸將當面唯唯諾諾,到了戰時卻都一個個留足預備隊。每個總兵都只出兵一營(400~500人),讓其餘將士等在後面打醬油。而各營管帶又都留足了預備隊,只出兵一哨(80人)。最後總共只有五六百個倒黴蛋被推了上去。
這些反覆‘抽’中壞籤的傢伙,自然是沒什麼士氣和鬥志可言,‘亂’糟糟地走到鎮江城郊的革命黨營寨前邊,便丟下刀槍,席地而坐,隔着柵欄跟裡邊的叛軍一起‘抽’煙聊天,甚至還互相攀起了親戚,列出了輩分……等到臨近中午時分,就大呼一聲,“該回去吃飯了!”然後集體站起,對空喊殺一番,營寨裡的革命黨也喊殺相應,還放了幾響空炮送行。於是全軍高呼一聲:“殺賊不計其數!”便笑嘻嘻回去吃飯了。
而此時的大營之內,一封告捷奏摺也已繕寫完畢:“……卑職奮戰一日,殺賊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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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以上這些荒唐事情,在費立國大學士眼中還只是笑話的等級。那麼這位書辦在信中所描述的下一件新聞,就已經夠得上驚悚的水準了……
——官軍進抵鎮江的第三日,這位書辦奉命去某位總兵營中辦事,途中遇見數名官軍士兵擅自離營,朝着對面的革命黨營壘,悠悠閒閒地走了去,便隨口問道:“……你們到哪裡去啊?”
這幾名士兵居然答道,“……那邊有遠房親戚請客,大家一起吃飯去!”
這位書辦一時間驚詫莫名,在辦事的時候,便將此事報告給該路軍隊的總兵官,可那位總兵的答覆,卻更令人啼笑皆非——“……那邊有親戚?隨他吃去,這邊正缺糧餉呢……”
又過了一天,這位書辦才‘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這些膽大包天的士兵,居然是去跟對面那些革命黨做生意,兜售軍械和火‘藥’的!這通賊都通到什麼程度了?!!!
更糟糕的是,爲了爭奪這筆生意,皖南和江西的綠營兵還互相競爭價格,最後被幾個沒有火‘藥’可賣,滿心羨慕嫉妒恨的本地團練告狀捅爆。慶王再次大怒,下令嚴查,然後……然後就沒下文了。
以這種官匪一家親的攻擊力度來看,朝廷就是把鎮江城圍攻上十年,只怕也拿不下來啊!
望着信箋上的滿紙荒唐言,費立國大學士不由得發出了無奈的苦笑。
然後,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另一份公文上,也就是安爾樂和王啓年兩位活寶炮製的那份捷報:“……我部奉均命征討上海,浴血奮戰十餘日,殺敵不計其數。只是敵人勢大,我軍死傷逾五千,實在無力堅持,只得撤回蘇州整補,以待來日再戰……計劃徵兵若干,籌餉若干,還請大人覈准……”
——這兩個‘混’賬傢伙,做出了那麼多天怒人怨的缺德事,難道還以爲老夫會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嗎?
費立國大學士忍不住恨恨地想道,同時感覺額頭上的青筋似乎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
雖然他如今早已對朝廷灰心喪氣,不願再爲康德皇帝貢獻自己這把老骨頭。但這並不等於說他完全放棄了對江東征討行營的監控——實際上,光是王啓年總辦身邊的親隨,就有不少是他安‘插’進去的釘子,每隔幾天就會傳來最新情報。這位一肚子壞水的遠方子侄,最近這陣子究竟做了些什麼臭事,費立國大學士根本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費立國也只是知道了而已,對於如何遏制這幫人的暴行,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辦法——安爾樂和王啓年這兩人最近已經不滿足於只做些人口買賣,索‘性’公然開始打家劫舍起來。在絕對的武力之下,江南各地的地主富戶就憑藉那麼幾個武裝家丁,根本無從抵禦。而就算他們這些地主老財家中藏錢有方,直接把銀子融了灌入地窖,變成那種幾頭牛都拉不動的“神仙愁”,也擋不住一支軍隊明火執仗的公然劫掠。
看着江東諸府縣的父老鄉親,在最近的這些時日裡連番遭殃,費立國大學士不由得發出了由衷的哀嘆:“……唉,古人云:國之將亡,必生妖孽。如今這朝廷裡面,都已經只剩下妖孽了!如何還能不亡啊?!”
然而,儘管他明知道安爾樂和王啓年兩位活寶究竟幹了些什麼慘事,但除了流下幾滴鱷魚的眼淚之外,也只能捏着鼻子權做不知,對他們的要求一律照準——若是大家都裝糊塗,或許還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但若是自己硬要把一切真相都翻出來,這些無父無君的‘亂’臣賊子,天曉得會不會倒打一耙,直接提兵回師屠了費學士府,然後一封戰報上奏朝廷:“……我部奉旨強攻上海,全軍將士踊躍奮戰,死鬥不退,殺賊不計其數。只可惜主帥費大人不幸陷沒於戰陣之中,屍骨無存。還請朝廷酌情給予追贈和撫卹……”
事實上,繼江東征討行營淪爲了洋人的捕奴隊,鎮江平叛大軍整天忙着向世人秀下限、刷撲街感之後,朝廷的第三路,也是最後一路反攻部隊,剛剛進駐杭州的福建水師,此時也遭遇到了覆滅的厄運。
——菲裡.泰勒上將的那支“國際維和部隊”,或者說“五國討債軍”,在經歷了短暫的休息和整補之後,已經又一次浩浩‘蕩’‘蕩’地從上海租界出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