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太守府後,林珍惜先去馬市上買了一匹馬。
畢竟路途遙遠,她不得不努力適應一下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而馬車的價格又太貴,爲了整個旅程的順利,盤纏也要省着點兒花纔是。
然而,縱使賣馬的人耐心的跟她講解了騎馬的所有要領,林珍惜看着馬兄比自己高出一截兒的脖子,以及眼神中不容靠近的疏離,終於還是沒敢嘗試騎上去。
她牽着馬的繮繩往熱鬧的街道上行去,指望先用這種方式拉近和馬兒的距離,等到彼此間建立起一定的信任之後再騎着走。
但是,這樣的結果就是她本來就不快的腳程,在時而耍耍小脾氣的馬兒的拉扯下,更加放慢了速度。
直走到太陽下山,這一人一馬連平陽的城門都還沒瞧見。
考慮到夜裡不好趕路,林珍惜決定先找個客棧住下。
她最終選定了臨近城郊的一家,地方雖然不寬敞,但勝在乾淨齊整,老闆和老闆娘也熱情好客,特別是在看到林珍惜一身公子打扮又掏出錢幣付定金之後。
要知道在這個時期,錢幣還未普及,老百姓們大多采用以物換物的方式交易,只有貴族或是官家的人才會有足夠的銀錢購買物品。
老闆娘自林珍惜手中接過錢幣後在手上掂了數次後,朝她家郎君使了個眼色,繼而無比周道的安排了房間,並將可口的飯菜送進了房裡。
林珍惜哼着小調兒,用着飯菜,別提有多愜意,心道還是古代的商家實誠,服務到位,態度也和善,飯食還是純天然無污染的,原不是而今那些三星、四星的酒店能比的。
在路途上奔波果然不比在宅子裡歇着,林珍惜才用過晚飯就泛起睏意。
她於是喚來小二收拾了碗筷,而後簡單梳洗過後便睡下了。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踏實,素來有些認牀的她不僅沒有失眠,反而一夜無夢,一沾枕頭便睡了去,再睜眼時已是天色大亮。
起時,林珍惜推窗往外望了望,見日陽已經高懸在天際,便一邊怨懟自己睡過了頭,一邊慌忙收拾着準備啓程。
然而,當她到櫃檯前結算住宿的房費時,放在包裹裡的那一包銀錢卻沒有了去向。
她又回到房間裡,和沿路經過的地方來來回回找了幾遭,仍然一無所獲。
一個她極不想承認的結論出現在腦海之中:她遭竊了。
可是昨日她在櫃檯付過定金後,到了房間裡還摸過一遍,那時錢還在,定不會是在路上丟的。
至於在客棧住下以後,她素來淺眠,昨夜明明沒有感覺到有人進入房間。
說來也奇怪,她昨夜似乎是睡得太沉了,以至於現在她的腦袋還有些恍惚。
揉着腦袋,焦頭爛額之際,林珍惜隱約又有些更加不好的預感,於是再度向老闆夫婦確認:“你們昨晚真的沒有覺察到什麼異樣?真的沒有什麼奇怪的人到客棧裡來?”
老闆娘一臉無辜的否認:“因怕夜裡有人投宿,櫃檯上一直有人守着,若是什麼人進來,必然要從櫃檯前經過,不可能沒看到的。”
說着,那老闆娘忽然收起先前的溫和態度,一臉凌厲的反問林珍惜:“郎君莫不是原本就不足銀錢,纔想了這個法子?”
林珍惜原本丟了錢,心裡正焦躁,眼下又被人污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瞪圓了眼睛,與那婦人理論:“你這人怎麼這樣?按理說,在客棧裡丟了錢,雖不是你們的直接責任,可也有連帶責任,我只是問問,還沒找你們索賠,你們怎麼是這種態度?”
老闆娘卻從櫃檯後面繞了出來,一臉凶神惡煞的逼到林珍惜跟前:“你看清楚那上面寫的什麼!”
順着婦人所指的方向,林珍惜看到櫃檯前掛的麻質幡布上寫着一行字,卻也不認得。
見她皺眉不語,老闆娘又指着那幾個字,一頓一頓的唸了一遍:“財!物!遺!失!概!不!負!責!”
林珍惜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完全沒有想到這套放在現代堪稱爲行業內潛規則的把戲竟然有如此悠遠的歷史。
“你這是霸王條款,根本不能算數!我們官府裡說去!”林珍惜仍然堅持維護自己的權益,正欲拉了老闆娘一道去找人說理,不想卻被一旁的老闆狠狠推開去。
一時間,那老闆也是兇相畢露,呼來幾個小二,擼起袖子道:“官家纔不會管這等小事,我看這小子是故意找茬,房錢怕是收不回來了,不若打他一頓,扔出去乾淨。”
老闆娘冷哼了一聲,算是表示贊同,林珍惜便這樣被人提着,四腳朝天的扔出了客棧。
事後,林珍惜揉着摔疼的腚子,將昨夜之事回想了一遍,愈發覺得事有蹊蹺,最後明白過來,她昨晚多半是進了家黑店,搞不好那店家和竊賊就是一夥的。
這樣想着,林珍惜更加憤憤不平,心道等她哪一日自長安回來,必要告訴慕容衝嚴懲這幫歹徒。
這一瞬,林珍惜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竟真把臨走時對慕容衝的承諾當了數,只可惜這次慕容衝卻沒有相信。
她自嘲的笑了笑,拍拍身上的泥土,重新盤算通往長安的旅程。
好在那店家沒有完全喪盡天良,仍將那匹馬留給了她,同她一道扔出了客棧。
林珍惜撫摸着與她相依爲命的馬兒的鬃毛,忽然有些傷感。
她哀怨的望着馬兒,滿面愁思道:“馬兒啊馬兒,看來我們的緣分還是太淺。”
說罷,她便牽起馬兒的繮繩,欲將它拉回集市上賣掉,再換些盤纏好繼續趕路。
可是那匹馬就好像知道她的意圖一般,腳下生樁似的釘在原地,任她怎麼拽也不走。
林珍惜好說歹說的與那匹馬耗了許久,在嘗試盡各種方法均無效之後,她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反正也要分道揚鑣了,好歹也騎上一次,說不定她騎上馬,這馬就以爲自己不賣它了,便肯走了。
這樣想着,她還故意圍着馬兒轉了一圈,而後順着馬兒額前的毛髮道:“我不賣你就是,我們現在就繼續趕路,好不好?”
馬兒依舊埋頭看地,沒有絲毫反應,林珍惜便訕訕的收回手,試探着騎上馬的後背。
起初,那匹馬還十分安靜,可是她纔在馬背上坐穩,馬兒便似受了刺激一般忽然失控起來。
林珍惜拽着繮繩,嚇得連聲尖叫,已然是後悔自己方纔的一時衝動,奈何此刻陷入了騎虎難下的困境,只能拼了命的伏在馬背上,努力維持平衡。
怎料那匹馬像發了瘋一樣,任由林珍惜如何哀求也不受商量,作勢不把她摔下來便不罷休。
林珍惜如何堅持也畢竟不是烈馬的對手。
她最終被結結實實的摔到了地上,不僅如此,那匹馬在成功擺脫她的束縛之後,拉開蹄子便朝遠方奔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下連最後一筆盤纏也沒了。
已然被折騰得披頭散髮的林珍惜,幽魂一般在街上游蕩。
直到暮色再度降臨,她也沒能走出平陽郡。
路邊的屋舍裡開始升騰起裊裊炊煙,街頭瀰漫着濃濃的飯菜香,愈發增添了旅人的落寞。
林珍惜駐足於街邊賣包子的小攤前,望着那剛出籠,還騰騰冒着熱氣的白嫩包子,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她幾次將手伸進腰帶裡又拿出來,把全身上下所剩的最後一枚錢幣摸了又摸。
那原本是她準備帶回現代留作紀念的,所以才倖免於難,沒有和包裹裡的銀錢一道被偷走。
不過這枚小小的錢幣也就只夠買一個包子的了。
林珍惜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用那枚錢幣換了包子。
然而當她將那隻包子捧在手裡時,卻有點兒捨不得下口了。
這可是她能付得起的最後一個包子,後面的路途那麼長,她還沒想好該怎麼辦。
聞着包子的香氣,林珍惜鼻子一酸,忽然委屈起來。
原以爲眼下已是落魄至極,卻不想禍不單行,就在她一心爲自己的遭遇傷懷時,忽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從後面衝上來,狠狠撞了她一把。
林珍惜被撞得一趔趄,下意識的護住手上的包子卻還是晚了一步。
前一秒還在她嘴前的包子,這一刻便脫了她的手,被那乞丐一把奪了去。
見此情形,林珍惜二話不說就朝乞丐撲了過去。
那乞丐原以爲得了手,正要坐享成果,沒想到林珍惜會爲了一個包子跟他拼命,也愣了神,踹住包子反過來與她搏鬥。
此時的林珍惜已經急紅了眼,腦子裡除了包子再沒有別的,再加上先前的怒意還沒有消解,便盡數撒在了那乞丐的身上。
頃刻間,她似化身一頭磨尖了牙的小獸,對着那人便是一陣又抓又咬。
那名乞丐雖瘦骨嶙峋,可身形比她高大許多。
她原本不是乞丐的對手,然而抵死一拼的態度卻叫乞丐也爲之震驚。
兩人滾作一團纏鬥了一段時間之後,乞丐終於耐不住她的糾纏,自懷裡掏出包子,扯成兩半與她商量道:“一人一半總行吧?”
林珍惜纔不與他商量,亮出了兩顆虎牙,狠狠咬上了乞丐的小臂。
乞丐疼得直叫喚,她決然的目光中卻透露着誓死不放的狠意。
“好了好了,還給你還不行嗎?”乞丐終於認輸,扔下包子,掙脫她的糾纏後便躥進遠處的巷子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捧着重新奪回的戰利品,林珍惜才意識到方纔的纏鬥耗去了過多的力氣。
她精疲力竭的癱坐在路邊,發現被扯成兩半的包子不僅掉在地上沾滿了髒污,裡面的陷還掉落了不少。
再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也同樣佈滿泥污,原本十分俊俏的男式衣衫在打鬥中撕裂了好幾道口子,手背上掌心裡也都蹭破了皮,再加上她散亂的滿頭烏絲,活脫脫就是個小叫花子。
怎麼就到了這般田地?
林珍惜百思不得其解,一時間覺得通往長安的路遙遠得忘不到盡頭。
該怎麼辦呢?如果就這樣繼續趕路,沿途就只能風餐露宿,搞不好還得靠乞討爲生。如果折回太守府,這副樣子叫慕容衝看了去,還不丟死人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慕容衝見到她時,拼命隱忍笑意的表情。
不能這樣!
她拼命的搖了搖頭,趕走腦袋裡的胡思亂想,卻又懊惱的埋頭進雙膝。
“到底該怎麼辦呢?”猶自低喃之際,她並沒有注意到有一輛馬車自她面前經過,並且在前行至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