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白猶豫的看着金主大人,“回問劍峰?”被師尊知道,會不會把他揉巴揉巴從探月峰頂順着那條飛瀑扔下去餵魚?
“不,我們接幾個任務,直接出去。”南宮昊劍眉微揚,待在問劍峰,文長老肯定饒不了小廚子。不如出去轉轉,讓他們誰都找不到,時間一長,自然就消停了。青越前輩傳給他的劍招,步步式式舉皆精妙,其中的劍意更是浩瀚深遠,琢磨之後,定然受益無窮。小廚子也需要通向藍品的機緣。昨天晚上將此行的種種境遇稟明兩位師尊大人後,他原本就打算過段時間帶着蘇少白出去歷練,提升境界,現下也就是倉促提前幾日。反正自從上次小廚子被綁架,他已打定主意,以後絕不會把蘇少白單獨留在問劍峰。
“那我們留個信符?”雖說閉關修行或者雲遊歷練,本就是修者最常見的兩種狀態,以南宮昊此刻的修爲,無需兩位師尊太過擔心,但不告而別什麼的還是不太好。而且,司徒風提到的事情,也該提醒師尊大人關注下,尤其是應該試試給那位綠品前輩留些消息。
未等南宮昊答話,眉目張揚的鳳二便搖着玉骨扇邁進他們的洞府。他眸子微微轉動,目光從瀑布邊吵得熱火朝天的兩人那裡劃過半圈,大有添薪加火的意思,“你們打算去哪裡?”夏末沉默的站在他身後,彷佛只要是鳳二說的,他永遠都沒有異議,陽光將兩人的影子照疊在一處,形影不離。
“向西或者向南。”具體還是看靈石樹上的任務,南宮昊擡眼看看鳳二,意有所指,“你近日應該就會閉關吧?”
雲霞鼎既成,鳳二蒐羅多年的藥基丹草有了用武之地,至少三年五載之內,他應當都會在黏在丹爐旁,如癡如醉的煉製神丹。至於夏末,自是會陪在鳳二身邊爲他護法。
紅色錦袍的青年心有不甘的瞥了南宮昊一眼,倒是被這小子說中,眼下對他來說,萬事都不如將那幾味神丹煉出來重要,只得放此人和小白獨自出去遊山玩水。轉過頭摸出塊雕成鳳羽形狀的火紅色令牌,鳳二又在自己的儲物袋裡挑揀出數盒丹藥,一股腦兒塞在小廚子手裡,“藍起國的西南邊有座【燕來】鎮,從它再往西三千六百里,便是鳳家的棲梧山。我這幾年都會在那裡閉關煉丹,若是有事,便傳信符或者到棲梧山來找我。”
蘇少白點點頭,待到神丹出世,他免不了要去找鳳二分幾顆來用。師父的,金主大人的,尊師大人的……就是不知道夠不夠分。
偷偷留下信符,南宮昊和蘇少白當下藉口爲鳳二和夏末送行,離了探月峰。當是時,兩位師尊大人仍舊針鋒相對,爭得不可開交,絲毫沒有察覺徒弟們的心思。唯有站在連微山身邊的大師兄祁墨意味深長的勾起脣角,朝他們輕輕頜首作別,似是早已看透他們的打算。
“我總覺得大師兄知道我們的計劃。”蘇少白坐在赤霄劍的劍格上,揉着牛奶額頂的短毛。總算脫離劍修大人的魔掌,劫後餘生的牛奶放鬆在小廚子腳邊團成團兒,幸福的打着盹。紅色的飛劍帶着流光,急速掠過扶爐山的地界,飛往天奇門的方向。白隼身影如電,遠遠翱翔在赤霄劍前方。
南宮昊劍眉微揚,英姿挺拔,藍色的袍角隨風疾振,“他沒阻止就是贊成。”對於這位大師兄,他也始終看不透對方的心思。
天色將暮,天奇門擎天峰上的靈石樹旁,依舊人影攢動,往來絡繹不絕。南宮昊在新一代的劍修弟子中素來就是“天才”和“天下第一”這兩個詞的化身,頗有威望,儘管飛劍陌生,他的身形那些弟子還是極爲熟悉的。
“師兄!”
“南宮昊師兄!”
“師兄回來了!”
赤霄劍還未等落下,底下便有數個聲音此起彼伏的叫起來。
兩人踏下飛劍,便有無數的劍修弟子圍攏過來,朝南宮昊行禮,目光裡滿是崇拜。站在近處的幾位瞳孔猛的一顫,師兄的修爲似乎愈加深厚了。
“師兄,你現在莫不是已經到了元嬰後期?”其中一位年輕的劍修忍不住問道。
南宮昊環顧四周,語氣平淡無波,“晚課還有半盞茶便要開始,你們還有時間這裡閒磨?”
話音未落,四周那些圍攏過來的劍修弟子面色俱變,瞬間便作鳥獸散狀,消失的乾乾淨淨,開玩笑,師兄喜歡罰人演練劍式的習慣和他的修煉速度同樣出名,他們可不想以身爲鑑。
蘇少白撇撇嘴,掃視着那些朝四面八方疾竄而出的飛劍,金主大人四年未歸,威名卻像是與日俱增?
滿意的看着清淨下來的靈石樹,南宮昊信步上前,查看玉牌上藍色字跡滾動着待接的任務。蘇少白綴在他後面兩步遠的位置,眉睫閃動,好奇的打量着玉牌上的內容。
【求千苜草十株,下等靈石百枚爲酬】
【求金脊鱗一塊,水屬靈珠五枚爲酬】
【求《望月譜》殘卷,橙品靈器三樣爲酬】
《望月譜》?蘇少白眨眨桃花眼,總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難道是自己在哪裡聽過?沒等他細想,玉牌最上端突然刷出條金色字跡的任務,高懸在頂端分外顯眼。蘇少白心內微動,記得尊師大人曾經跟他介紹過,金色字跡的任務發佈到所有修士門派,任意接取,藍色字跡的任務指定發佈給天奇門的劍修接取。這是條剛剛發佈到所有修士門派的任務?
【秦州十二縣異獸突襲爲患,願以每隻異獸上品靈石百枚爲酬,懇請各派修士前來相助。上官世家】上官世家?應該就是上官泠出身的那個上官家吧?李、沈、鳳、上官、南宮算是東皇大陸上聞名遐邇的五大世家,門內應當也有不少高手坐鎮,如今卻需要發佈任務來向各大門派求助,難道是情況已經十分緊急?異獸通常都在靈氣充沛之地修煉,也有喜歡吞食人類的嗜血惡獸,爲害一方。但是,十二縣同時遭遇異獸攻擊的情況,倒是聞所未聞。
牛奶站在蘇少白身邊,睜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也揚着脖頸煞有介事的盯住玉牌,白隼立在它背上,無聊的用腳爪抓弄着牛奶油光發亮的被毛,在上面劃出幾道線譜樣的平行線,你湊什麼熱鬧,就像看得懂似的。
“稀奇,居然是上官家發佈的任務。”蘇少白正看着玉牌沉思,有人湊到他身邊嘖嘖有聲。
“許久不見。”沉思中的蘇少白回過神來,卻是同門的鑄劍師許意,連忙彎起嘴角跟對方見禮。牛奶搖着尾巴,威風凜凜的朝鑄劍師們齜起牙齒打招呼,如今終於可以展現自己威武霸氣啦。許意身後還站着幾位同門,倒是沒看見李憶年。那幾人瞧見蘇少白,神色皆有些微妙的瑟縮之態。
“別,你如今晉爲青品,身份尊貴,我受不起啊。”許意笑意滿面的擋住他見禮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他幾下,“氣色不錯,看樣子是因禍得福。少白果真是福澤深厚之人。”
“實屬僥倖。”
“世間哪有什麼僥倖,放眼整個東皇大陸,這數百年來也只有你這一位青品鑄劍師。可見天命如此,我等羨慕不來。也難怪那些人對你有所嫉恨。不過,廢棄落霞峰的舉動卻是狠戾了些。”許意身後有人綿裡藏針的接道,實實在在的給他扣上頂手段狠毒的帽子。許意身後那幾位同門,聞言更是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半步,彷佛蘇少白隨時會對他們施以毒手似的。
蘇少白嘴角笑意仍在,心裡卻有些疑惑,此人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這是在替赫連長老他們說話?難道這幾位中也有赫連長老的門下?往他身後那幾位同門處看過去,對方卻紛紛避開了他的目光。
“斬草除根,方除後患。少白此舉卻也情有可原。”唯有許意站在原地半步未動,仍舊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反倒替蘇少白說話。
聽聞話鋒不對,南宮昊側過頭來,眸色冷淡的在許意等人身上掃過,正想開口,卻被小廚子伸臂攔住。
蘇少白眉峰微動,目色坦蕩的看向以許意身後那幾位黃品鑄劍師,輕描淡寫的回道,“狠戾二字,在下實不敢當。廢除落霞峰,乃是掌門的決定。此事箇中原委,諸位回博山派時一問便知,蘇某就不在此解釋了。”赫連長老串通魔修謀害同門之事,各大長老均對弟子有所訓誡,這些弟子不過是遠在門外,消息有些延遲而已,最遲半月,便會水落石出。此時多說無益。
“少白,這麼說,此事還另有隱情?”許意驚訝的看着他。
“走了。”打斷他們的對話,南宮昊隨手在剛纔看好的那幾樣任務上接連拍過,悉數接下,拉着小廚子踏上赤霄劍,其中一件正是蘇少白看到的上官世家發佈的那條任務。跟這樣的人說話純屬浪費時間,如此同門,還不如路人。牛奶緊隨其後,跟着躍上飛劍。
蘇少白只得匆匆對着許意施禮作別。
流火四溢,赤霄劍隨即騰空,絕塵而去。
“那把劍,不會是蘇少白爲劍修大人打造的命劍吧?”地上的幾位鑄劍師矗立良久,方纔有人出聲。八面劍!品階還在黃品之上,簡直是每位劍修夢寐以求的命劍。也是他們目前根本打造不出來的品階。
站在最前面的許意,手臂慢慢的落下,面目扭曲的盯着半空,沉默無言。
“沒了你,我就是黃品弟子的第一人,斬草除根,師兄,是你剛纔教我的。”
…………
“斬草除根,方除後患。少白你廢棄落霞峰的舉動雖是狠戾了些,卻也情有可原。”
…………
“!”蘇少白自夢中猛然驚醒,差點自赤霄劍上翻下去,他額間冷汗滾滾,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了個乾淨。
南宮昊翻手拽住他的手腕,將人帶回自己身邊,“怎麼了?”牛奶也被他的動靜驚醒,挪到蘇少白身邊,用尾巴和身體捲住他的大腿,挨蹭着給他取暖,主人是冷了麼?
“噩夢。”蘇少白驚魂未定,雙目有些失焦。許意傍晚時在靈石樹下對他說的話,和當初他在扶爐山下聽到的蒙面人的話猛地重合起來,聲音竟是一模一樣。初入異世的那血淋淋的一幕,最初是因爲害怕,不願意去回想,刻意的遺忘,後來的日子忙於挖礦、賺錢、修煉,竟是真的忘記了。現在回想起來,許意的身形舉止,與那人也都一般無二,處處溫和有禮的同門,分明就是那個獨吞《望月譜》的矮個蒙面人。
“噩夢?”琥珀色的眸子滿是不解,伸手摸摸小廚子的額頭,上面全是汗水。
“十年前,許意和他師兄謀害別人奪了《望月譜》,又把他師兄殺了!我親眼看見的!”蘇少白抓住南宮昊的手臂,面色慘白,驚駭入骨,許意當初心狠手辣殺人奪寶的情形一遍遍的在他腦海裡重複,愈加清晰。心神猛烈動盪影響之下,體內的元嬰也跟着焦躁不安,靈臺震顫。
“彆着急,有我在這裡。”南宮昊將他圈在自己的懷裡,同時將自己的靈力送入小廚子體內,金甲元嬰感受到蘇少白體內的元嬰不適,立刻化爲道金光順着那股靈氣竄入蘇少白的識海內,擔心的抱住臉色蒼白的小糰子,熟門熟路的幫它導息靈氣,直至小人的靈臺歸穩,面色恢復粉嫩。金甲元嬰滿意的在小糰子臉上連掐兩把,才化爲道金光飛遁而去。蘇少白額間青筋跳了兩跳,他就知道這小子沒這麼好心。
“十年前,就是我們在扶爐山腳下相遇的那年,就在那片林子裡,我親眼看到……”隨着元嬰回穩,蘇少白的心神鎮定下來,便把當初自己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的跟南宮昊講述了一遍。金主大人那位做執事長老的師兄也曾經提起過,許意曾經有位天分甚高的師兄,意外隕落,應該,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位。
南宮昊劍眉微挑,“這麼說,許意就是殘害同門的罪魁禍首。看來我們要給二師兄和你家師尊各自發封信符細查一下。”
“你相信我說的?”蘇少白詫異的看着南宮昊,金主大人你半點都不懷疑?
劍修伸出瘦長的手指捏捏小廚子的後頸,讓他放鬆心神,“你說的,我自然信。”小廚子此刻靈臺已經清明,元嬰無礙,斷不會是夢話囈語。
夜色寂寥,明月在天,銀河垂地。
天地間所有的光彩似乎都匯聚在南宮昊琥珀色的眸子裡,乾淨,清澈,動人心魄。完整的映着蘇少白的輪廓,只有他。
“我要是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會信麼?”蘇少白看着金主大人的眼睛,鬼使神差般的說出這句話。此時此刻,他突然就有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南宮昊的衝動。
南宮昊沒有說話,只是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他有預感,小廚子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遠比許意的事情重要得多。
“你相信除了東皇大陸還有其它的大陸麼?”蘇少白斟酌了下用詞,決定從金主大人耳熟能詳的仙魔大戰處開口。
“別的大陸?”
“對。仙魔大戰後,得翱州的所有生氣皆被耗盡,四分五裂,其中的一片化作了如今的東皇大陸。其實同樣的,其它那些碎片上,也有許多像東皇大陸一樣,經過萬年的繁衍生息,現在生活着許多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南宮昊眉心微折,“你是說奇嶴之州?”
“奇嶴之州?”
“對,據說那是塊和東皇大陸差不多的地方,也是得翱州的當初的碎片之一。”
“呃……對,差不多,但是不止奇嶴之州,得翱州還有許多碎片,成千上萬的,比天奇門劍罡陣的飛劍還多,遍佈各處。”
金主大人好看的眉心皺得更多了些,疑惑的看着小廚子,然後呢?
“我以前就在其中的一塊叫“地球”的碎片上生活,”開了頭之後,事情似乎也沒有自己以前想象的那麼難以開口,蘇少白便把之前二十一年的生活濃縮爲數百個字,再把自己莫名穿越到東皇大陸的而後遇到許意殺人奪寶,遇到蔣家母女的事情和盤托出,一直講到在扶爐山下遇到南宮昊,而後惴惴不安的盯着金主大人。他雖然篤定南宮昊不會隨意把他當做魔修當場誅殺,但憤而離去,割袍斷義之類的各種反應還是十分有可能的。
南宮昊聽完,眉間皺成明顯的“川”字,沉默許久後,語調冰冷的問道,“跟你爬山的那個女人呢?”
“呃……不知道。”蘇少白忐忑的等了半晌,聽到南宮昊的問話不禁有點愣住了,金主大人,你的關注點偏了吧?難道不是應該質問自己的身份和移魂的問題麼?
“你沒有找過她?”
“………”覺得自己似乎是聞到了某種酸酸的味道。小廚子桃花眼微揚,“要找也是找另一個女人。”
南宮昊的臉色黑了,還有一個?
“我是說要是能有機會,我倒是想去找外婆。”蘇少白本來是想逗逗劍修大人,想起外婆,語氣卻不自覺的低落下來,十年了,外婆如今過得如何?前世最珍貴的人是外婆,最捨不得的也是,原本已經將這份感情打包珍藏,永遠的鎖緊在心底不打算示人。此刻翻出來,心底依舊酸澀不已。如果可以,他倒是真想用任何代價換取回去的機會。
南宮昊霸道的抓緊他的手腕,“不準一個人去。”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小廚子的神情飄忽得就像祖師像前的煙火,彷佛風一吹就會立刻散掉。
“你也去?”蘇少白努力眨眨眼,丟臉,剛纔想起外婆,差點就哭了。
“無論去哪,我都陪你去。”南宮昊摩挲着將瘦長的手指插進蘇少白的指間,十指交扣。小廚子的家鄉,聽起來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
“你不在乎我是移魂之人麼?”蘇少白想了又想,終於還是問出自己心頭壓得最重的那個疑問。
“蘇少白是南宮昊的道侶。”南宮昊將另一隻手也覆在小廚子的手上,語意堅定,暗夜裡擲地有聲。自打認識的那天起,他認識的,喜歡的,願意以命相護的,都是眼前這人,毫無疑問。
月光清冷,照在將兩人纏握的雙手上,愈發的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