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刺破雲層,萬道金光灑向瀚海雲宗的崇山峻嶺。
天擎峰的校場上,約有百名弟子守候在入口處。
越清和越嶺身姿修長,靜靜地站在校場高臺上。
“出口快要開放了。”越嶺的娃娃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清澈的眼裡滿是星星點點的笑意。他轉頭看向越清,“不知這次我們會有幾個新的同門。”
越清懶懶地靠在白玉欄杆上,修長的手指捏着玉骨扇,眼眸裡滑過一道莫名的光芒,淡淡地說:“看看吧。”
“咦,你好像並不期待?”越嶺靠過來,好奇地問,“我聽人說昨天你特地見了那羣人,還說了他們可以。”
越清側過頭,淡淡的霞光照在他臉上,他說:“確實可以。但也要通過測試才行。”
“哦。”越嶺點點頭。
“出口開了!”校場方向傳來一聲叫喊,兩人齊齊轉過頭去。
只見天空忽然扭曲成一團看不見的漩渦,不一會兒擴大成黑洞,像一隻怪獸的巨口大張着。
沒有一個人出來。
校場裡響起一片嗡嗡的聲音,似乎在討論會不會有人。
越嶺有些失望,“師兄你是不是太狠了?輪迴陣非同小可啊。”
越清搖着摺扇,笑眯眯的,“我已經把裡面的陷阱去掉了,走不出來是他們的事。”
越嶺不說話了。
不一會兒,校場傳來一陣歡呼。
“有人出來了。”越嶺歡呼一聲,縱身一躍,如大鵬展翅般掠到那黑色漩渦下方去了。
越清依然留在高臺。
裡面依然沒有人出來,只有細微的響動和喘息隱隱傳出。
大家屏息等待。
修煉艱苦,長年累月對着一些熟面孔,大家都看得無聊,很想有新人進來熱鬧熱鬧。更多的人是來迎接自己的親朋好友的,盼望着先前落榜的人能進來。
越清收起摺扇,臉上也浮起一抹笑。
“新人到了嗎?”身邊突然出現一個淡漠的聲音。
越清吃了一驚,很快恢復過來,頭也不轉地說:“啊。”
身邊的人靠近欄杆,身姿卓越,帶着絲絲的涼氣。
“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來看看輪迴陣有沒有問題。”越崢道。
紫金色的雲霞鋪滿天際,微涼的清風吹拂着,樹葉綠得發亮。
前方的漩渦忽然蠕動起來,接着黑黑的洞口忽然掉出來一個瘦小的人影,還未落到地上便被下面的人接住了。
離得遠,兩人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隱隱判斷那是個少年。
越崢看向天際,紫金色的雲霞四散而開,露出純藍色的天幕。
“輪迴陣即將關閉。”他說。
越清微微皺起好看的眉,“只有一個人?”
“你選的。”越崢聲音淡漠,聽不出什麼情緒。
越清不動聲色,笑眯眯道:“啊,算是我選的吧。”
“越長老!”
“是越長老!”
校場上的弟子終於注意到這邊,紛紛轉過頭來,驚慌地朝臺上彎腰行禮。
越崢淡淡掃視一眼,他的身影倏然射入天際那個即將閉合的漩渦。在他進去之後,漩渦終於消失了。那一方天空澄澈安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人羣中傳來失望的聲音。
越清不緊不慢地走下觀山望月的高臺,慢慢地走到校場上。
周圍的弟子爲他讓開一條路,露出盡頭那道身影。
四周鴉雀無聲。
越清的步子微微一頓,繼而又恢復了正常,他慢慢走到那人身邊,道:“竟然是你啊。”
那個身影卻沒有動。
旁邊有人拉了拉他,小聲提醒,“越清師兄來了,你不想留下來?”
那人才從望着天際的方向轉過頭來,朝越清道:“不好意思,是我啊。”
王小劍身影極其狼狽,衣服襤褸,身上帶着絲絲血跡,臉上烏漆墨黑,只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越清眼睛微微眯起,“能過輪迴陣,說明你資質和氣運不差,有成爲我們瀚海雲宗弟子的資質。但是……”
“但是什麼?”
越崢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手掌,緩緩道:“若要進門,你的名字不得再提。”
王小劍似乎有些無語,“那是我的名字。”
“換一個。”越清曼聲道,“拜入師門都要取道號的。”
旁邊的越嶺一怔,道:“可道號不是要拜入峰頭纔有的嗎?”
不止如此,那需得是有地位的弟子才享有的榮譽。而且,若本人堅持用本名,也並不是一定要用道號的。比如左飛軒,雖然有個道號,大部分的人卻只叫他本名。
越清用摺扇指着王小劍道:“那叫張三李四都行,就是不能用本名……越嶺,你幫他取個名字吧。”
“哈?”越嶺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越清點點頭,“以後這人跟你。”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回走了。
校場上的弟子一看越清走了,加上沒接到自己想接的人,紛紛告退。很快的,整個校場上只剩下越嶺和王小劍兩人。
“你叫什麼名字?”越嶺邊絞盡腦汁想,邊問道。
“我叫王小劍。”
越嶺一怔,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少年。對方正定定地看着他,不卑不亢的,不像那些第一次拜入山門的人。
他忽然明白了越清的顧忌,笑了笑,“你的名字確實不能提,以後你就叫……就叫……”
他四下打量着,似乎在找個什麼東西來稱呼,最終他的目光又回到王小劍身上,搔搔頭,道:“就叫小黑吧。”
王小劍:“……”
從此以後,王小劍除了擁有“傻子”“王二狗”之外的第四個名字——小黑。他被分給了越嶺手下,越嶺把他扔給另一個叫榮光的弟子,該弟子長得很是英挺。很巧的是,榮光在去年和朱子甲一同考過試,朱子甲運氣不好沒過,而他過了。
榮光帶他去住宿的偏房。
天擎峰很大,相對的人也多,房間比較緊俏,弟子們都被分住在一個一個的院落裡。人雖然多,環境卻很清雅,並不吵鬧。
榮光和王小劍住的是同一個房間,王小劍謝過他之後便開始整理自己的牀鋪。
牀鋪比較簡單,一張泛着瑩潤光澤的竹牀,上面鋪着柔軟的藍色墊單和被子。牀頭靠着雕花軒窗,旁邊擺了一張案几,案几上幾塊透過竹林射下來的光斑隨着微風搖搖晃晃。想必午後陽光時分,坐在這案几前吟詩作畫,端得是美好。
“朱先生說他今次再拜不了師便不再修仙了。”王小劍想起當日朱子甲的話,道。
榮光很是唏噓,“那確實很遺憾,本來今次他很有機會,誰知道這次的陣法是輪迴陣呢?你能進來,簡直是上天庇佑。”
說完拍拍王小劍的肩膀,以一副大哥的口吻道:“這是天意,你的前途將來不可限量。”
王小劍微微一笑,他主要目的不是來修仙的,不過也沒有反駁。
榮光又道:“你好好表現,若是表現得好了,說不定就被哪個長老看中認做弟子,以後便可飛黃騰達了!”
王小劍無語地看着榮光頗有野心的眼睛,有點不明白,爲什麼老天選中的不是朱子甲而是這個滿心想着飛黃騰達的人。不過緣分這個東西呢,說不清的,有些人就是命不好。當然,榮光或許有值得推崇的地方。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可以自己挑選自己的師父嗎?”
榮光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要是有幾個人同時看中你,自然是可以挑的,但那種情況很少。”
頓了頓,嘆了口氣道,“進來的人很少沒有自己心儀的師父的,但這種事由不得你,有人挑中你便是不錯了,很多人進門好幾年也沒得人挑呢。我呢,很想拜入安長老座下,聽說安長老脾氣最溫和,對待弟子也很細心,想必跟着他能少花很多功夫。但如果安長老看不中我,我也只能跟着別的長老,現在最希望的是有人能挑我,其次是千萬不要讓越長老挑中我。”
“爲什麼?”王小劍停下手中的動作,站起身來疑惑道,“爲什麼不想讓越長老看中?”
榮光左右看看沒人,小聲道:“你知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事?”
“聽說過。”
“既然你聽說過,也該知道越長老他……”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不太好。”
王小劍挑了挑眉,心裡涌起一絲不快,卻依然心平氣和地問:“爲什麼這麼說?都過了那麼多年了,有什麼不好的也該好了吧?而且宗主能讓他出來,定是好了的。”
“你不懂。”榮光一臉掌握了內部秘密的表情,“當年越長老被關起來並不是因爲外界傳聞他做的那些荒唐事。”
“哦?”
榮光聲音壓得很低,“我也是進來後聽人說的,當年他被關是因爲他殺了同門。”
王小劍怔住。
“當年本命寶劍被毀,越長老修爲身體未受到損傷,但神智卻被傷到了。他殺了同門之後清醒過來,回到宗裡來向宗主請罪。宗主寵愛他,並沒有公佈這件事。可那被殺的同門是西嶺第一弟子,副宗主的入室弟子,如何瞞得住?在鬧出那個胡亂收人的事情之後,副宗主向宗主要說法,宗主只好把他關起來了。”頓了頓,榮光繼續道,“他們把他關在密室裡十年,後來魔氣肆虐,有長老求情讓他出來將功贖罪,這纔將他放了出來。”
王小劍久久出神,好半晌才道:“是……嗎?”
榮光點點頭,“出來之後,他也對人愛理不理的,只知道除魔衛道,十天有九天不在天柱峰。你想想,跟着這樣的師父能學到什麼?現在誰也不知道他的傷好了沒有,要是有一天忽然又狂性大發殺了周圍人,那還不是我們遭殃?所以啊,進來的弟子大多不想跟着他。”
王小劍垂下頭,哦了一聲,又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窗外竹影搖晃,光影晃動。
王小劍低垂這頭,陽光照在他潔白的臉上,反射着細膩的光芒。
他這個身體很瘦,下巴尖尖的,頗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然而精神氣還不錯。
他專心地收拾牀上的東西,那是新發的青色服飾,領口袖口繡着精緻的雲紋。衣服上還配有幾條金色的緞帶。
這是瀚海雲宗特有的服飾。
從今以後,他就是瀚海雲宗的弟子了。
他又問道:“長老們什麼時候來挑選弟子呢?”
“三個月後是正式大選,不過如果長老過來看中了也可以提前挑選。”榮光一縱身躺倒在王小劍剛鋪好的牀上,頭枕着雙臂道,“我一定要被選上。”
王小劍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這麼有信心?”
“不是信心,是必須。”榮光道,“我娘被趕出大宅,我也不能參考從軍,我必須得做出一番事業來證明我自己。”
王小劍微微一怔,繼而道:“我相信你。”
榮光一下子坐起來,眼睛閃閃發亮,一把拉住他的手,“好兄弟!”
王小劍掙開他的手。
“對了兄弟,你是姓黑嗎?全名叫什麼?”
王小劍一臉黑線,嗯了一聲道:“你就叫我小黑好了。”
榮光沒有追問,高興地拉着他道:“從此以後,咱們一起努力,爭取拜入同一師門!”
王小劍敷衍地點點頭,心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又不去跟着越崢。
榮光還在說着新弟子的注意事項,王小劍一邊聽着,一邊在心裡盤算該如何去見越崢。只是從越清等人的態度看,如果貿貿然去講明身份,很有可能被當成別有居心的人被扔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