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低垂,紅燭搖曳。
夏駱凡賴在牀上啃橘子。
也許是她的身體真的虧損太過嚴重,也許只是一下子突然沒了事情做,太過無聊,反正捱了打之後的日子,她的生活基本上除了吃就只剩下睡。
起先她還挺納悶,就算是人情薄如紙,她如今失了寵,大家都躲得遠遠地。可再怎麼着,那兩個害的她被打被罰差點一命嗚呼的混賬傢伙也總該露個面兒,給她一個解釋吧?等問過才知道,原來是康大老闆一早就下了聖旨,說要她閉門休養,任何人都不得上門打擾。
轉眼幾個月過去,夏駱凡早就已經活蹦亂跳的可以到處跑了,可她的漪蘭殿卻依然關門閉戶,外頭的不許進,裡頭的也不許出。都到了這個份兒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原來她也落得個跟胤礽胤祥一樣的下場,被軟禁起來養了。
曾經,她一直都認定,象她這麼好動又極度需要自由的人,如果有一天被關起來,一定會很快瘋掉。
可是事實卻證明,人的潛力還真的是無極限。
就好像是現在,她都被圈了好幾個月,不只人沒瘋,就連腦筋都變得空前清醒。不僅把從前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兒,都給融會貫通想明白了,更把這回她爲什麼會被打被罰也想了個清楚明白。
可笑她之前還勸胤禎,不要跟胤禩走得太近,反倒忘了在別人眼裡,她也是個聖眷優渥的得寵人士。
你說康大老闆要殺雞儆猴,要打騾子驚馬,再往哪兒去找她這麼好一白送上門兒活體教材?
人說當局者迷,當她一心還以爲她是個局外人時,卻不知其實一早就入了局,成了別人的棋子。只是如今雖說是一頓好打捱下來,算是徹底把她給打清醒了。只可惜,再想回頭,卻已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
心思糾結,睡臥不寧。
夜半,夏駱凡從噩夢中驚醒,她以手撫胸,夢中情景清晰地猶如實質,叫她依然心悸。
彷彿時光不知不覺已過了‘N’年,當一身明黃帝服的胤禛頭頂着七色光環,如天神下凡般推開漪蘭殿大門時,卻看到蓬頭垢面,目光呆滯,猶如瘋婆子般的她。
他眼中無法自控的驚慌,失望,同情以及憐憫,一瞬間就將夏駱凡的心碾成無數的碎片,讓她連哀叫一聲的勇氣都沒有,就迅速的零落成泥,成土,成塵。
天吶,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自己混到那個份兒上。
爲了不讓夢中情景有機會變成現實,從當天一大早起,夏駱凡就改變了這一陣子好吃懶做,吃吃睡睡的壞習慣,並制定出一整套科學的合理的作息時間表。
每天早飯前,晚飯後,各拿出半個時辰做操跑步,跳健身舞。然後頭半晌兒,就讀書練字畫畫。後半晌,就學針織女紅,外帶給漪蘭殿的全體員工講故事。睡覺前的時間就留給狗狗,陪它玩兒。
日子有功,一大段時間下來,她不只臉色紅潤光澤,身材凹凸有致,就連字畫也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而更爲可喜的是,在畫眉盈心的悉心指導下,她這個從前就連掉個鈕釦都要找老媽幫忙的人,已經能從給狗狗做衣衫,進步到能替自己縫製性感睡衣,吊帶裙的地步了。
也是經過這麼一鬧,她才知道,原來她的這一頓板子捱得也並不算太過冤枉。因爲從前的她也真的是有夠得寵的。那些珠寶首飾不算,就連宮裡各人賞下的綾羅綢緞都已經夠在大柵欄兒開一間綢緞莊了。
反正如今她最多的就是時間,於是乾脆帶着漪蘭殿的一干人等,把那些布料全部重新整理了一遍,在見者有份兒的分送過後,其餘的那些,就由着她的心意可勁兒的折騰了。
隨着她手藝的日漸純熟,做出來的成品花色,也就開始日趨繁多。
大紅軟緞做成的低胸晚禮服,粉紅夾絲錦緞做成的寬大扯地睡袍。素蘭,淡紫連珠團花錦紋製成挑了細細肩帶,長只及大腿根部的小睡裙。還有純白,水藍絲軟煙羅紗製成的吊帶小洋裝,還有……
雖然每一樣東西做好,穿到她身上後,都會引得畫眉盈心一陣兒面紅耳赤,目定口呆。可是久而久之,她們也不得不承認,她們的那位主子雖心思古怪,又喜歡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手藝倒真的是越來越沒挑兒。
經過她們目光的肯定,夏駱凡又定下了另一個宏偉目標,那就是開始着手替胤禛縫製新裝。
日子就這樣無風無浪,平靜的沒有一絲漣漪的度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夏駱凡就這樣安靜的看着花開花謝,冬去春來。
其實被圈禁,也不是真的好處全無。
就比如漸漸進入的盛夏時節,往年這個時候,不論天氣有多炎熱,也整天都得裡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得跟個糉子似的嚴嚴實實。
可是如今,她只着一條長及膝蓋的吊帶裙,屋裡屋外滿院子的瘋跑,也沒人會來說自己半句。
每每想到這兒,夏駱凡都忍不住會偷笑,想着若是這會兒胤禛推門進來看着這樣的自己,會不會驚得連北都找不着?
屈指算來,自己被圈已近兩個年頭兒,外面的世界指不定已有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那些一絲一毫也不在夏駱凡的心上,如今能讓她日思夜唸的也唯有胤禛一人而已。
可是兩年未見,他的身邊美女如雲,而她卻是因爲去見他的政敵被打被圈。如今的他,還會待自己一如從前嗎?
夏駱凡不敢深想,急急撂開手。
而那隻被她命名爲‘雪珠兒’的狗狗,卻彷彿天生就能聽得懂她的心思,每每在她心煩意亂,六神無主時,便晃着圓圓胖胖的小身子,滾到她身邊,蹭着她搖頭擺尾的撒嬌邀寵。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已成了夏駱凡身邊不可或缺的夥伴,不是寵物,而是信心跟慰藉。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彷彿昨天還是鮮花爛漫,蝶飛蜂舞。結果才一轉眼,就又是百花凋零,寒風刺骨。
跟每天的每天一樣,夏駱凡一大早跳過健身舞,用過早點,就鋪了紙,開始她每天的必修功課之一,練字。
說起來,康大老闆對她屬實還算不錯,雖是又打又圈,可每個月的供給卻從來也沒少過一分一毫。看着桌上照着當年胤禛寫給她的那首情詩,反覆臨摹了幾千幾萬遍的字,夏駱凡還真是感慨萬分,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出去了,而他卻變了心……
“格格!格格……格格……”
夏駱凡的心思被窗外大呼小叫的畫眉打斷,她不禁皺眉。漪蘭殿裡所有的人都知道,她這個破格御封的格格一向都平易近人,沒什麼架子更不會擺出高人一等的譜兒。可是她在書房時,卻絕不允許旁人打擾。
如今這個畫眉呼天喊地的闖過來,到底是想怎樣?
“格格,格格。”
畫眉雖然知道自己這樣主子會不高興,可仍然跌跌撞撞的衝進門,一手捂着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道:“格……格格,李……李公公來了,說……說請格格……去前廳接旨。”
“李……公公?”夏駱凡怔了怔,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乍一入耳,讓她不禁有一絲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格格。”
在她恍神兒時,畫眉已調整好了自己的呼吸,清清楚楚的又回了一遍:“李公公來了,說萬歲爺有旨,請格格前廳去接。”
“噢。”夏駱凡點頭,心裡也說不出倒底是怎麼個滋味兒,只是習慣性的收了桌上的字,順手放進了一旁的箱子裡鎖好,這才擰身往前廳裡走。
“萬歲爺口諭。”
夏駱凡剛邁進大廳,就聽見李德全的這一聲高喊,她下意識地就俯身跪了下去。
“大將軍王胤禎,今日奉旨帶兵出京,以進剿策妄阿拉布坦,特恩准和碩忠敏格格蘭暄城外送行,欽此。”
“蘭暄接旨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格格快快請起。”
待得夏駱凡一磕完頭,李德全就上前一步,親自將她扶起,然後又退開兩步,一個千兒打下去,就要給她請安。
夏駱凡不等他開口,早搶先一步將他扶住:“蘭暄是公公一手調教出來的,公公如此,豈不折殺蘭暄了。”
“老奴不敢,多謝格格。”
李德全滿臉是笑,直起身道:“老奴已安排好車馬,就在門外恭候格格。萬歲爺那兒還有事,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公公請稍等一下。”
夏駱凡笑着拉他一把,轉身進了臥室,很快從櫃子裡拿了一件藏藍色的外袍出來,雙手捧給李德全道:“外頭天冷,公公別嫌蘭暄手工粗糙,就留着擋擋寒氣吧。”
“這是格格親手做的?”李德全的眼底閃過一絲感動,雙手接了,一躬身道:“老奴謝格格賞賜,老奴告退。”
唉,時間過的好快啊,原來十四都封了大將軍王就要去西北了。只可惜,如今雖是風光無限,卻也是徹底跟皇位絕了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