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健彰滿臉爲難,他是真的不願意去傳令,去了,這個惡人就做定了,即便他不在乎綠營的性命,但那兩千綠營是吳文榕的手下!
當今的中國,朝庭對太平軍、民盟軍與捻軍束手無策,這從側面反映出了朝庭的虛弱,一般來說,中央政府虛弱的後果必然是地方割據勢力的壯大,目前由北京往浙閩與兩廣的政令通達已經出現了問題,軍閥割據的苗頭初現。
而在亂世中,有兵纔是草頭王,那兩千綠營是吳文榕的命根子,現在拿吳文榕的命根子去送死,吳文榕能不恨他嗎?
其餘綠營中的提督、總兵、遊擊、副將、參將、守備等各級中高層將領能不恨他嗎?
吳健彰還不死心的正待哀求,伯蘭特已經招了招手,兩名英軍士兵快步上前,把吳健彰向外推去!
這已經堅決的表明了惠什的態度,吳健彰欲哭無淚,可是洋人又得不起,只能回去轉達了惠什的命令,果然,吳文榕袖子一摞,勃然大怒道:“吳健彰,老夫哪裡得罪你了,你竟如此算計老夫,你究竟存着什麼居心?
你早在三十年前就在洋行當買辦,善於揣摩洋人心意,你又因與洋人水乳交合,被朝庭誤認爲是通夷之才,才把你捐的候補道臺提撥爲實授蘇鬆太兵備常道兼江海關監督,可你倒好,不但不報效朝庭,反而出賣綠營去討洋人歡心,你莫不是瞎了一隻眼自知在官面上混不下去,才甘當洋人的走狗?”
吳文榕氣瘋了。吳健彰也是被罵的暗生惱火,瞎了一隻眼是他的忌諱。誰提他和誰急,況且吳文榕也提醒了他。在中國官場上,對人的儀表有着相當高的要求,瞎了一隻眼,基本上已經斷絕了仕途之路,一旦攻破民盟軍,必然會有人拿這說事,使再多的銀子都沒用,蘇鬆太常的位子肯定會落到別人手裡,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徹底投了洋人那又如何?
有洋人做靠山,認洋人當爹,只要取得了洋人的支持,誰敢奪他的蘇鬆太道?
吳健彰當即膽氣一壯,冷哼道:“吳大人,我不和你爭辯,這是惠什先生的意思,你若不信。可以親自去詢問,但你必須照辦,否則耽擱上岸貽誤了戰機,被洋人告到朝庭那裡。你有幾顆腦袋夠砍?本官奉勸你一句,朝庭對剿滅短毛是相當重視的,別說區區兩千綠營。即便是搭上你我的性命,也會在所不惜。馬上天快要黑了,你可別惹得惠什先生震怒啊!”
“你。。。。大膽!”吳文榕氣的渾身顫抖。雖然他不是吳健彰的直屬上級,但他是浙江巡撫啊,堂堂從二品,儘管不如總督官階高,可是總督中的督字很能說明問題,主要職責是督察,相當於唐朝以前的刺史,真正在地方上管事的,還是巡撫。
這也是江蘇巡撫衙門與浙江巡撫衙門駐節蘇州與杭州,而兩江總督衙門與閩浙總督衙門駐節經濟上相對落後的南京與福州的根本原因,說到底,總督與巡撫是互相制衡,互相監督的關係,王懿德願意與吳文榕合作,那只是大敵當前的緣故,平時兩個人雖然說不上有多僵,卻也是涇渭分明,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吳健彰是什麼官?小小的四品道臺也敢對自己叫囂?這是不想在我大清混下去的節奏啊!
吉爾杭阿還真猜出了吳健彰的心思,立時以看陌生人般的眼神打量着吳健彰!
果然,吳健彰豁出去了,催促道:“吳大人,要不要本官把洋大人請來?你若是再拖延,恐怕連你自己都要搭進去!”
“你你你”吳文榕嘴上你你你,顯得怒不可竭,心裡卻是做起了劇烈的思想鬥爭,如他這類人,既然能做到巡撫,必然胸有成府,吳健彰的無禮固然可恨,但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吳健彰投靠了洋人,拿着雞毛當令箭,自己奈何他不得,如果還糾結於此,僵持下去說不定真會被洋人辦了,要知道,朝庭更加奈何不得洋人!
忍氣吞聲,是自己的實力大受影響,可是堅決不從吧,後果又難以預料,二者只能取其一。
好半天,吳文榕才猛一咬牙,恨恨道:“吳健彰,今天的帳老夫記着了!”說完,就走到船舷,大聲呼喊:“蘇鬆太吳道臺向洋人提議由綠營先上岸,探查有無佈雷,洋人已經同意。。。。”
吳文榕也不是好惹的,當頭就把滿滿一大盆屎劈頭蓋臉向吳健彰潑去,頓時,綠營沸騰了!
“你他孃的吳健彰,敢陷害老子,信不信老子去租界奸你滿門?”
“吳大人,您可要爲我們做主啊,您儘快向皇上上折,一定要將漢奸賣國賊吳健彰抄家滅族!”
一時之間,江面上各種惡毒的咒罵鋪天蓋地,吳健彰也是脊背一陣陣的發寒,他沒料到,吳文榕竟然也如此惡毒!
吳文榕捋須冷笑,吉爾杭阿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吳健彰不禁把救助的目光轉回看去,惠什一見事態有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立刻向後招了招手。
“砰!”的一聲,炮口火光一閃,江面上騰起了一大團水柱,滿場的喧譁聲也戛然而止,綠營官兵這才意識到,他們在洋人手裡,只是待宰的羔羊罷了。
一名翻譯得到惠什的授意,奔向舷邊厲聲催促:“惠什先生限你們十分鐘之內上岸,否則,以違抗軍令罪擊沉,另外再警告你們,若是上了岸有投降民盟軍者的想法,那麼請慎重想一下,在我軍火炮射程的覆蓋之下,你們中有幾個能跑過去!請抓緊時間!”
一股悲憤之氣沖天而起,每個人都是兩眼噴火,可是黑旗幫以人體掃雷時,綠營在看笑話,陳村被逼着掃雷時,綠營也在看笑話,卻沒想到,以身試雷的命運轉眼間就落到了自己頭上。
這充分說明,當不公正發生在你身邊時,而你在袖手旁觀,很可能下一個受害者就是你!
兩千綠營士兵,夾在東印度公司的近五萬大軍之間,根本是全無反抗之力,不去,是被擊沉的結果,去了,或許還能搏一搏,除了上岸賭一把老天爺的意思,哪有別的選擇?
在吳文榕的不停勸說之下,裝載綠營的運兵船緩緩靠向碼頭,一隊隊士兵彷彿被宣判了死刑,面色灰敗的在碼頭集結,而英軍的火炮也上下移動着炮口,威懾力十足!
翻譯提醒道:“再次警告大家,任何人不得離開劃定範圍,否則立刻開炮,現在開始吧,跑起來!”
每個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始終沒有人邁出第一步。
“砰!”,又是一炮,打在了前方的草地上,緊接着,便是翻譯的催促:“快去!”
“啊啊啊老子憋屈啊!”一名守備大叫着向前奔跑,就像發了瘋一樣,頓時,所有的目光全都看了過去,可是這人剛剛跑出了碼頭的範圍,竟然奇蹟般的停下腳步,儘量把手臂伸到最長,以槍尖的刺刀小心戳擊地面,一點點的向前行進。
前後反差之大令人愕然,隨即有人回過神,綠營官兵有樣學樣,兩千人分散開,一邊戳擊地面,一邊緩慢移動。
全軍走了小半程,除了江面的呼呼風聲,居然一聲爆作都沒有,惠什眉頭皺了皺,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難道是我多疑了?”
蘭伯特也很不理解的說道:“惠什先生,民盟軍能放置水雷卻不埋設地雷,這很不合常理,如果換了是您,您會這樣做嗎?除非他的火藥不夠製造地雷,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惠什沉默不語,除了民盟軍火藥不夠,他想不出有別的理由,但火藥並不是稀缺品,要說民盟軍沒有儲備足夠的火藥,這真的很讓人難以相信。
漸漸地,綠營官兵的膽子越來越大,敲擊陸續停止,而是改爲隨意行走,直至發足奔跑,甚至有人邊跑邊哈哈大笑,卻沒人留意到,他們中極個別人的腳下會傳來片刻的虛浮感。
民盟軍的確是埋了地雷,而且足足埋了上千顆,在最外側是幾顆拉索雷,裡面的雷全部引信朝下埋,每一顆的距離不超過兩尺,經充分實驗可以確保被踩中不爆,卻能夠被爆作傳導來的地面震動引爆。
三名民盟軍戰士蹲在挖出的深坑裡,上面覆以厚木板,再往上,則是厚達兩寸的完整草皮,不是特別注意很難發覺,戰士僅靠着木板邊側的一絲絲縫隙艱難的呼吸,周圍的環境漆黑悶熱,有時還會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從手上臉上爬過,但他們楞是一動不動,緊緊攢着手裡長達五丈的結實引線,他們擔負着引爆的重任!
另外在稀疏的野樹中,有一顆直徑約二十釐米粗的樹很特別,它的根部被挖空,恰好可以藏一個人,地面以上,五十釐米以下的樹幹也被從裡面掏空,可以勉強塞進一顆頭顱,這時,就有一對黑漆漆的眼睛透過樹幹上的兩個瞭望孔在觀察着來回奔跑的清軍,他在等,等待着大部隊上岸,然後拉響信號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