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佈滿了掙扎爲難,張樂行待他如子,他認爲替張樂行報仇天經地義,可是李鴻章又句句在理,尤其是一意孤行的結果,更是點醒了他。
別看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連長,但這個連長是黑鷹的連長,含金量最少等同於普通部隊的團長,而且他還有很大的晉升空間,如果爲了張樂行的事真鬧到讓王楓不快的地步,他這一輩子恐怕也到頭了,他需要爲整個張家考慮。
再換句話說,如果李鴻章不構陷張樂行,張樂行會不會甘心當李鴻章的副手?這顯然是不可能,因爲正如王楓指出,張李的結合本就是各懷鬼胎,都在算計對方,張樂行之死說不上誰是誰非,他只是個政治鬥爭的失敗者而已。
而更更重要的是,張宗禹沒有證據證明是李鴻章下的毒,衆人皆知並不等於證據!
王楓卻是讚歎不已,李鴻章首先是先聲奪人,打壓住張宗禹,然後避實就虛,緊接着又光棍了一把,你沒有證據,你能奈我何?最後擡出大義,舉出淩統與甘寧的例子作爲勸說,過程如行水流水,節奏感非常強烈,牢牢的把握住了主動權,讓張宗禹從一開始就招架困難,還沒發揮已經全盤潰敗。
這樣的人,符合王楓挑選外交部長的一切條件,是未來主持外交事務的天然人選啊!
王楓把目光投向了張宗禹,問道:“冤冤相報何時了,退一步海闊天空,放手有時比執着更讓人敬佩,寬恕也是人類亙古不變的美德,張宗禹,告訴我你的決定。”
“這”張宗禹看出來了,王楓根本沒有殺李鴻章的意思,而且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去誅殺李鴻章。只得猛一咬牙,很是憋屈的說道:“宗禹認賭服輸,此事作罷便是!”
廳中的氣氛驀然一鬆,如果不是顧忌到張宗禹的面子。恐怕都有人向李鴻章拱手祝賀了,因爲李鴻章表現出了能力,必得王楓重用,而王楓是出了名的不妒才嫉能。
王楓也是微微笑道:“雖然張樂行一事到此爲止,但他終究曾是反清義軍中的一支。改天我們一起去趟亳州,給張樂行上柱香罷。”
李鴻章明白這是在調解自己與張宗禹之間的緊張氣氛,當下拱了拱手:“理該如此。”
畢竟未來將與張宗禹一起共事,雖然李鴻章不見得怕了張宗禹,但有個人總是處處針對自己,也是個麻煩事啊,給張樂行上個香,辦隆重點,好話多說兩句,也不算什麼。死者爲大嘛!
果然,張宗禹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些。
與之相反的是,王楓卻是面色突然一沉,看向曾國藩道:“你可知我數年前,在廣州城外接納了以趙烈文爲首的湘軍三千餘衆,唯獨斬殺曾國荃?”
曾國藩暗道一聲來了,只得硬着頭皮道:“不知。”
“我現在就告訴你。”王楓冷聲道:“你手段凌厲,行事不與人留餘地,在你的影響下,湘軍破滅城寨無數。有傷天和,我必須要給枉死的無辜百姓與老弱婦孺一個說法,雖然殺人者並非你曾國藩,我也可以不與湘軍兵將計較。但你作爲湘軍長官,必須要承擔責任,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你,可明白了?”
曾國藩的臉色瞬間一片死灰,一幕幕往事浮現在了眼前。當時殺人殺的是爽了,可是報應也臨頭了啊。
下意識的,曾國藩向左右看去,淮軍系是不可能爲他說情的,湘軍系雖然大多都面含不忍,卻沒人站出來。
如果說曾國藩是屠戮百姓的下令者,那麼他們就是執行者,王楓赫免他們,只誅首惡已經很夠意思了,況且王楓說的沒錯,屠殺無辜平民百姓,總要有人出來交待,太平天國是洪秀全被南京人民生吞活吃,而湘軍,曾國藩不出面還能是誰?
誰也不會多事去爲曾國藩鳴不平,所謂成王敗寇,要怪只能怪曾國藩兵敗。
其實王楓執意殺曾國藩,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因爲歷史上的曾國藩曾屠過南京,殺了八十萬人,而王楓前世籍貫南京,對於所有毀滅過南京的人都是恨之入骨。
從蘇峻、候景,到楊堅,到洪秀全,再到曾國藩與日本人!
雖然眼前的曾國藩並沒有屠戮南京的機會,卻不影響王楓的恨,另外以楊堅的功績,實際上是超過李世民的,楊堅恢復了漢家河山,種種舉措又具有時代開創性,唐朝在很大程度上都沿襲了隋朝的體系,而且楊堅是個很自律的人,私德要遠遠強於李世民,但爲何在中元上有李世民而沒有楊堅?
這不僅僅隋朝是個短命王朝,更大的原因還在於楊堅授命楊廣把建康夷爲平地,自此之後,六朝風韻煙消雲散。
從表面上看,建康被毀等同於摧毀了江南的政治經濟中心,東南割據力量遭受重創,有利於國家的統一,不過更大的意義在於士家大族與皇權共天下的政治理想被破滅,古代中國君主立憲制的苗頭被扼殺,士人被迫向皇權彎下了脊樑,這是中國古代政治由士人與君主共天下,走向皇權獨大的一個轉折點。
再從文化方面看,儒學衰於兩晉,盛於南北朝,在這一時期,儒學尚能堅持仁義忠孝,可是從隋朝建立開始,統治者忽視仁義,一味的強調忠孝,這爲始自於宋朝的思想禁錮埋下了伏筆。
曾國藩想不到這麼多,他只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既然必死,那還不如光棍點,苦苦哀求只會讓王楓看不起,於是拱了拱手:“曾某願意受死。”
“念你態度尚算誠懇,我允你自盡,另你曾氏一族,如手上無血腥者,皆不問罪,來人,帶下去!”王楓揮了揮手。
“多謝王司令手下留情!”曾國藩頓時鬆了口氣,深深一躬,轉身而去。
王楓確實是手下留情了,曾氏帶兵的只有曾國藩與曾國荃,其餘幾個兄弟都是正統書生,並未殺過人,這意味着曾氏一族可以保全,若干年後未必沒有再起的機會。
王楓只殺曾國藩而留下了曾氏一族,這讓每個人都暗暗點頭,因爲受傳統家國天下的觀念影響,家纔是最大,與家族的利益相比,個人的生死算不了什麼,很多人都會爲了家族主動獻身,這也從側面反應出了王楓並不是個嗜殺的人。
但沒法避免的是,因李鴻章保住性命而來的輕鬆氣氛,又由於曾國藩被勒令自盡變得沉悶起來。
殿內鴉雀無聲,由李鴻章帶頭,一些湘軍系的將領還拱手相送曾國藩,王楓並沒有制止,待到曾國藩消失在了視線中,才道:“現在快到中午了,我們就在這裡先吃頓飯吧。”說完,雙掌交替拍了拍,立刻有戰士搬來桌椅板凳,當堂佈置起來。
中國人談事情喜歡在酒桌上談,容易烘托氣氛,推杯換盞中,也易於拉近關係,不多時,因曾國藩被賜自盡而來的沉悶感不翼而飛,畢竟曾國藩的死是誰都沒法阻止的,他必須爲自己的血腥政策負責。
經此一役之後,天下大勢已經很明顯了,再也沒有人看好大清,大清的氣數真的盡了,滿人能逃回東北,苟延殘喘是相當樂觀的估計,更大的可能,是被民盟軍追殺至屠滅整個種族。
雖然曾國藩的死讓席中諸人頗多感慨,但活着的人要面對未來,如何適合新朝的政治氛圍,乃至在新朝中佔據一定的位置,這都是湘軍淮軍高層近百人必須考慮的問題。
每個人都向王楓敬酒,王楓開誠佈公與之交談,酒桌成了這些將領們與王楓及民盟軍高層結交的場合。
這一次,投降的湘軍淮軍總人數史無前例的達到了二十萬,從好的方面來說,可以迅速擴充軍力,以民盟軍目前的兵員人數,其實薄弱了點,就拿遠征俄國來說,沒有百萬大軍根本不可行。
俄軍爲什麼會給人一種兇猛的感覺?因爲俄國人的命不值錢,一次饑荒能餓死幾百萬人,一次政治清洗能弄死上千萬人,這說明俄國統治者從來不把人民的命當作命去看待。
也正是俄國人的命不值錢,所以俄軍充分發揮人海戰術的優點,作戰靠人命去堆,他不在乎死人,只在乎勝利的結果,區區一個克里米亞戰爭,俄軍動員兵力達一百二十萬,這還是局部戰爭,如果將來中國與俄國全面開戰,王楓相信,俄國組織幾百萬兵力不在話下。
因此民盟軍全面擴軍勢在必行,一次性收編二十萬人,這是一項艱鉅的挑戰,對於湘軍淮軍的將領,必須要摸清摸透,並且還要在收編過程中,觀察哪些人是真改編,哪些人是假改編,才能決定是否留用,所以王楓只是交談,暫時不對人事作出安排。
包括被他內定爲外交部長的李鴻章,王楓決定讓李鴻章跟在自己身邊熟悉一下再說,至於苗沛霖,他也準備了去處,那就是給李鴻章當副手,任外交部副部長。
苗沛霖具有人類的一切惡劣品質,但是這個人很聰明,善於察言觀色,膽子大,敢於挑戰權威,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可以與李鴻章的老謀深算互爲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