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站直了身子,眺望着東北方的賢集院。
“就在這時候,太夫人突然病了。徐夫人主持中饋很忙,魏夫人是連徐夫人都不理睬的,自然沒人敢要她來待疾,而水姨娘呢,柔柔弱弱,風吹就倒,只有我,日夜在‘牀’前……所以,太夫人臨終前,‘摸’着我日益隆起的肚子,深重心長地告訴我:男人的心要是偏了,你怎麼爭,都爭不過的!想想孩子,就不能意氣用事……”
周夫人回望着顧夕顏。
“那個時候,我雖然知道她是在告誡我,卻還沒有真正的聽懂太夫人說的是什麼意思。”
顧夕顏卻懂了。
儘管是不懷好意的把周夫人送到了自己兒子的身邊,可不管怎麼說,望着這個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最後時刻又盡心力地在她身邊待疾婢‘女’,她心裡,多多少少生出了幾份憐愛之心,提點她,希望她以後的日子能夠平安康順吧!
“太夫人死後,我日子苦悶,每天呆在榕園做些針線活。那時候,恭順院雖然住着三位姨娘,可魏夫人出身高‘門’,一向氣焰囂張,連徐夫人都不放在眼裡,又比我早進‘門’,我在她面前,總有幾份不自在,所以,我和同樣是婢‘女’出身的水姨娘就漸漸親密起來,有時候,她會到榕園來坐坐,我也會去槐園串串‘門’子。
有一天夜裡。我在槐園呆得很晚,隔着玻璃窗戶,看見國公爺突然來了。我有些慌張,就拉了水姨娘去請安,水姨娘卻苦笑着對我說,爺是去看魏夫人地。我們還是別去了,要不然,魏夫人不高興,爺又要拿下人們撒氣了……我當時就怔了,道,魏夫人不是快八個月了嗎?水姨娘就紅着臉說。爺可不管這些,五個月的時候,就開始在魏夫人屋裡歇了。
我吃驚之餘,又覺得心酸,不由就和水姨娘說幾句抱怨的話。
到了第二天,我後悔不己,覺得自己行事太過輕浮。不應該在同是姨娘的水姨娘面前說那些話。誰知道什麼時候,這些話都會成了我善妒的證據。水姨娘卻好象不知道其中的蹊蹺似地,不僅不以爲意地和我說說笑笑,還和我更親密起來,有什麼話,也直言不諱地當着我說開了。我這才知道。原來,爺也只在她屋裡呆過一夜。
我們兩個好象突然找到了知音似的。有說不完的話。
沒過多久,魏夫人的產期快到了,高姑姑住進了槐園,爲了給高姑姑騰地方,水姨娘就般來和我一起住。
我和水姨娘一樣,都還有兩個月才生,在一起就議論着生兒子生閨‘女’,雖然大家都沒有明着說什麼,可心裡都盼着自己能生子。魏夫人生個閨‘女’纔好。
真到了魏夫人臨盆的那日。我和水姨娘卻被突然叫了去。
當時,槐園很冷清。全是魏姨娘從孃家帶來的人,國公爺臉‘色’‘陰’沉地站在屋子中央,看見我們進去,看也沒看我們一眼,就對旁邊地高姑姑點了點頭。
高姑姑就把水姨娘領到了一邊的屋子裡,過了一會,水姨娘出來,又叫了我進去。
我進去後,高姑姑就讓我在一旁的胡‘牀’上躺下,‘摸’了‘摸’我的肚子,她不象平常那樣輕柔的‘摸’,而是使勁地捺着,我心裡有些害怕,就叫了一聲高姑姑,高姑姑回過頭來,小聲地笑着安慰我,說,你放心,太夫人臨去前囑咐過,沒事的。不知爲什麼,我一聽,反而更害怕了。我哆哆嗦嗦的穿好衣裳,跟着高姑姑走了出去,就看見水姨娘強裝鎮定地站在一旁。
高姑姑在國公爺耳邊說了幾句,國公爺點了點頭,高姑姑就叫人扶了水姨娘到了一旁地暖閣,讓我先回榕園去進去。
我回到榕園,越想越覺得奇怪,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派了身邊的丫頭去槐園打聽的聽,可丫頭回來說,國公爺‘交’待了,誰也不許靠近槐園,否則,就格殺勿論。我坐立不安地呆在榕園,徐夫人身邊的易嬤嬤卻突然來看我,還問我,魏夫人是不是要臨盆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當時靈機一動,說,我怎麼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啊!
易嬤嬤當時盯着我看了很一會才告辭。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聽說魏夫人和水姨娘各生了一個兒子,魏夫人的兒子先出生,是哥哥,水姨娘的兒子後出世,是弟弟。
我當時就呆在了那裡。
水姨娘和我,都是還有兩個月纔到產期……我又想到了那天高姑姑說的話,突然間就明白過來。
原來,我和水姨娘懷孕,就是爲了保證魏夫人能生出兒子來。”
望着周夫人帶着悲痛的笑容,顧夕顏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從那天起,我就天天在顯天大神面前敬香,希望他保佑我順利地生下一個閨‘女’。可沒想到,我還是生了一個兒子。”
說到這裡,周夫人朝着顧夕顏燦然一笑。
“當繁生依偎在我的懷裡,使勁地吸‘吮’着我的‘乳’汁的時候,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太夫人的話。不管真相是什麼,不管國公爺原來的目的是什麼,爲了孩子,我都要堅強地活下去!
從那以後,爲了繁生,我願意卑微曲膝地活着,不敢再有任何聲響。我看着水姨娘搬到了桂園,看着國公爺以她的名義在恭順院和鬆貞院之間開了一道角‘門’,看着她錦衣‘玉’食,僕‘婦’成羣,看着她和徐夫人來往頻頻……卻連開口提醒她的勇氣都沒有……直到有一天。齊瀚突然對別人說,他纔是庶長子……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可我沒想到的是,國公爺的心會那麼狠……”
周夫人閉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淚滴下。
顧夕顏‘欲’言又止。
周夫人。怕是想到了當年槐園發生的事吧!
周夫人緩緩張開了眼睛,被淚水浸溼而顯得幽黑潤澤地眸子裡充滿了悲傷的味道。
“那是懋生去西北大營後第一次回來沐休,國公爺讓我帶着繁生去槐園小聚,我不敢慢怠,幫繁生換了一件衣裳就匆匆趕了過去。國公爺見了我們,也不見歡顏。一直皺着眉,我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不敢吱聲,然後水姨娘就帶了齊瀚來,我正要上前和水姨娘見禮,國公爺卻突然對我說,這屋裡,就你的手藝還行。去做幾個湯圓給孩子們吃吧!
那些年,國公爺去什麼地方,都喜歡帶着齊瀚,養成了他有些跋扈的‘性’子,我怕這孩子找繁生的麻煩,擔心兩個孩子打起來。想讓繁生呆在懋生的身邊,就是真打起來了。以懋生的身手,也不會吃太大的虧。就問了一句:怎麼沒見到懋生。
國公爺一聽,就發了火,讓你去做幾個湯圓,你在這裡嘰嘰喳喳的,說些什麼呢!
我一看這架勢不對,忙笑着拉了繁生去了小廚房。
到了小廚房才知道,原來懋生不見了。
繁生就嚷着要去找懋生。
我要下廚,也怕湯湯水水地燙着繁生。就讓身邊的婢‘女’帶他去找懋生。
等我做完了湯圓。到一旁的耳房洗臉淨手的時候,繁生突然跑了進來。撲到我的懷裡就大哭。
我嚇了一跳,一邊給他擦眼睛,一邊問他,出了什麼事,你怎麼這麼傷心,是不是和三哥打架了。
繁生‘抽’‘抽’泣泣的,說,我去找二哥,沒找到,看見爹爹在喂齊瀚吃湯圓……姨娘,爲什麼爹爹不喜歡我!
我當時一怔,心裡酸酸的,強忍着安慰繁生,說,爹爹對懋生還不是一樣……
誰知道繁生一聽,哭得更傷心了,說,去年夏天地時候,爹爹要二哥寫字,二哥不寫,爹爹拿了‘雞’‘毛’撣子要打二哥,結果二哥一把抓過爹爹手裡的‘雞’‘毛’撣子折成了兩半,一溜煙的跑了,爹爹看了只是搖頭嘆氣。我不寫字,學着二哥跑,爹爹就把我抓回來狠狠地打了一頓……姨娘,爲什麼同樣是做兒子的,爹爹對我,即不象對二哥那樣好,也不象對三哥那樣疼愛……
我喃喃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抱着繁生就哭了起來……就在這時,魏夫人身邊的寶娘突然來叫我,說,齊瀚吃了我做的湯圓,突然昏死過去。
我當時眼前一黑,心裡卻如明鏡似的,抱着繁生,不停地說,不是我,不是我……
寶娘就用一種同情的目光望着我。
火石電光中,我突然醒悟過來,就跪在了寶孃的面前,說,只要魏夫人願意讓繁生跟在懋生的身邊,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說到這裡,周夫人低下頭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魏夫人遵守諾言,讓繁生跟着懋生去了西北大營,我被囚在了榕院,直到國公爺去世,才被懋生放了出來,後來又讓繁生在外面開府,給我爭了一個朝庭的封誥回來……”
可這一切,卻是一個‘女’子用青‘春’換來的!
顧夕顏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心情非常的沉重。
周夫人笑了笑,道:“聽了這些,你一定覺得很無趣吧!”
顧夕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去勸慰周夫人,而且,好象說什麼,也無法讓周夫人寬懷吧。
她含含糊糊地道:“這些事都過去了,您以後,也可以跟着三叔享享清福了。”
周夫人定定地望着顧夕顏,笑道:“我一個婢‘女’出生的姨娘,能有今天,我自己也以爲,從今往後,我就可以享清福了……可是,晗官進了府,我那裡,還能安生嗎?”
顧夕顏嘴角微翕,半晌,才心虛地道:“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借借晗官的喜氣……”
周夫人就微微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過幾天,我就派人把晗官接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