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兩天的大雪,昨天半夜突然停了,早上起來的時候,太陽紅彤彤的,照的滿室敞亮,齊懋生坐在臨窗的炕前,不時可以聽到小廝們掃雪的唰唰聲和竊語聲。
寶孃的神色中透着倦意:“……人死在了隴東郡的疊州……鑰匙沒有找到……”
齊懋生儘量壓抑着心底的怒氣,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道:“怎樣死的?”
“外傷嚴重,致命傷在喉嚨。”
“去調查了她以前經歷嗎?”
“查過了。父親是個屢試落地的秀才,但在江南頗有詩名,後來受顧氏的後人之邀在鬆壑書院坐館,崔寶儀母親早逝,從小跟着父親在鬆壑文院長大。十二歲父親去逝,一直由鬆壑書院供養着,十八歲的時候突然去了鳳台,曾經在鳳台黃先生那裡盤桓了五年,在這期間,寫出了一本叫女訓的書來。然後來一直在各地遊歷。熙照二百九十八年,受皇太后方氏之邀進宮給幾位待嫁的公主開過講筵後名聲大震,然後就藉着顧家開了瀟湘女學,熙照三百年夏,進營給皇太后方氏當了女官……如今朝庭的記檔,說她不知所蹤。”
齊懋生微微揚頜:“你辛苦了。這眼看着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去三平那裡交了差事就回雍州好好休息休息吧!”
寶娘面露愧色:“爺,都是奴婢無能,擔擱了爺的差事……”
齊懋生笑了笑,道:“這本是諜報處的事。你不必自責,回雍州去吧,魏夫人那裡,怕是掂記得很。”
事已至此,說再多,已不能改變局面。
寶娘抱拳行禮退了下去。
齊懋生等她走遠了。就有些煩燥地揹着手在屋裡踱起步來。
顧家已在九月把老宅子出了手。前兩天剛剛搬回了舒州老家。
買家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嶺南商客。出價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劉家曾經爲這事商量過他。他當時委託人出了一百三十萬兩白銀。對方立刻就把價提到了一百五十萬兩白銀。他出到一百六十萬兩。對方就出了兩百萬兩。完全是一副魚死網破志在必得的模樣……倒是把顧家給買出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天價來。
想到這裡。他不由地苦笑。
如果中間不是隔着夕顏。他倒還可以使些別的手段……可這個數字。就是他拿了出來,熙照那邊查起來,有些事,怕就瞞不住了。而且,能拿出這樣大地手筆。宮裡又沒有什麼動靜。他心裡隱隱有數。手裡又捏着崔寶儀這條線。自然也就放棄了。只是沒有想到。崔寶儀竟然死在了疊州!
疊州,疊州……
他的眉頭鎖得緊緊。
隴東郡的疊州,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蜀、晉、樑三家交匯之處,又有一個魚嘴渡口,搖櫓即可到達對岸的隴左郡地平州,進入熙照的地界。如果往西南方向去,六日路程,就可以進入鳳台的當州……崔寶儀選擇落腳疊州,到底是要去哪裡……
想到這裡,他更覺得心煩意亂,轉念想起昨天四平的來信,含含糊糊的,只說夕顏睡得好,吃得好。讓他放心。
放心!放心!他放什麼心啊!
原以爲十拿九穩的鑰匙如今卻不知所蹤。到時候,怎麼跟夕顏交待啊!
他就煩躁地喊了一聲“二平”。
屋外服伺的小廝忙應了一聲。一溜煙地跑去把二平找來了。
二平跨進屋,就看見齊懋生臉色冷竣地立在屋子中間。
他嚇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上前行了禮。
“爺,您找小的來,有什麼吩咐?”
齊懋生的眉頭就蹙了起來:“夫人前段時間託你向三平調了人,可有什麼消息傳過來?”
夕顏向他要人,是跟他說過的,他當時問幹什麼,夕顏卻神神秘秘地不告訴他。後來人調過去了,他怕下面地人揣測,自然也就不好過問了,可今天他心裡實在是煩,忍不住就找了二平來問。二平就笑道:“夫人說,讓我們都不告訴您。等您回雍州了再說!”
齊懋生就目瞪口呆地望着二平。
二平笑得更燦爛了:“爺,夫人從來沒有找過我們,這次,您就給小的們幾份薄面,讓我們兄弟幾個也在夫人面前露露臉吧!”
“你們兄弟幾個?”齊懋生愕然,“還有誰?”
“一平、二平,我和四平……”三平答着,就偷偷的窺視齊懋生的表情。
不知道爲什麼,齊懋生就想起顧夕顏給他過生辰的事來。
第一年,他在高昌,夕顏讓人帶了一朵向日葵給他,還寫了一封信,說什麼要如向日葵一樣永遠笑迎每一天之類的鼓勵話;第二年,她正是傷心的時候,整個梨園戰戰兢兢的,大家好象都忘了他的生辰,他也沒有敢提這件事。到了晚上他回去,黑漆漆的屋子突然燈火通明,滿桌子都他喜歡吃的飯菜,夕顏還給他唱了燕地的長調……
他腦海裡就浮出現了夕顏那俏皮的笑容。
又在搞什麼鬼啊!
他不由的嘴角一翹,表情變得非常溫和起來。
二平見狀,不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齊懋生果然沒有再問了,等二平出了屋,就看見一平就急急地迎了上去,兩人輕手輕腳地出院子,一平低聲道:“怎樣二平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爺沒有追問!”
一平神色間就有些猶豫:“這樣,好嗎?要是爺知道了,怕是要發脾氣了!”
二平笑道:“你放心吧。到時候,爺一高興。哪裡還記得這些。我們可是照着夫人的囑咐做的,到時候,爺有什麼不爽快的地方,自然有夫人幫着說話……再說了,夫人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那種情況下,還特意選了秋夕節去春裡,要是現在知道了。還不知道做出什麼瘋事來呢……”
一平就點了點頭。
國公爺在十五天內連攻三州,不僅讓其他國公府戰戰兢兢,就是熙照,也不敢再讓他們行軍,特意派了欽差過來勞軍,讓燕軍回合縣修整,由熙照派人來接管燕軍攻下的幾州。國公爺一邊和熙照談條件,一邊拖延時間讓他們把這幾州的的東西都羅掘一空。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軍中將領不滿,自己辛辛苦苦地攻下了州城。現在卻要交給熙照……如果不是爺坐鎮,有誰有這個本事讓大家信服,抱怨也只能放在心裡,讓撤就撤。讓走就走……
一平想到這裡,額頭就不由地冒出幾滴汗來。
沒想到的是,爺還有後招,前手把州城交給了熙照,後腳樑地的人就開始反攻。現在。南山郡都亂成了一鍋粥了。燕軍卻趁着這個機會回到了合縣修整,正好可以過冬。原來是不敢當着爺的面說,現在,就是背後,大家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他正思忖着,就看見自己的貼身小廝站在門外張望。
一平招了手。小廝進來行了禮,然後從懷裡掏了一封信出來。
一平一把接過小廝的信,站在院子裡就撕開了。
他匆匆地讀了幾行,然後把信遞給了二平。
信是顧夕顏寫來的,問齊懋生這段時間在幹什麼。
只是廖廖幾個字,二平很快就看完了,低聲道:“這個時候,合不合適告訴爺關於夫人的事?”
一平的語氣也有點猶豫:“應該不太要緊吧……爺也說了,這個冬天不會再出兵了……反正也不能回雍州過年了。不如就趁着這個機會讓爺去見見夫人。要不然,爺總是要抽空在年前見上夫人一面才安心的……”
兩個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後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回了信給三平。
同一個天空下,雍州城的早上卻風雪交加,整個世界都沉寂在一片北風的呼嘯和沙沙地落雪聲中。
餘年閣的頂層,魏夫人云鬢高挽,鬢角的紅寶石石榴髮簪在昏暗的室內閃爍地炫藍色光芒,在齊府歷代祖宗的牌位上投下星星點點的白光。
她畢恭畢敬地跪在團圃上磕了三個頭,然後直起身來,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地喃喃低語着。
微弱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表情認真而虔誠。
搭在丹鳳朝陽銀紅綿緞被褥上的手,白如凝脂,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靜謐中透着脆弱。
琴娘眼中就閃過擔憂。
可能是懷孕的原因,顧夕顏的臉色有點蒼白,她無力地道:“您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及時趕回雍州過年了……已經吩咐下去了,早一點啓程,路上慢一些,不會有什麼事的!”
琴娘欲言又止,最後笑道:“既然如此,那少夫人就安心休養……我先回雍州城去了。”
顧夕顏就咐囑一旁的杏雨:“幫我送送琴娘。”聲音裡,帶着一絲疲憊,有幾分吃力。
琴娘忙拉住了杏雨的手:“不用,不用……你只管在這裡好心服伺着少夫人就是,其他的,你不用管。”
兩天前,顧夕顏讓人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帶回了雍州城,沒想到,琴娘晚上就帶着魏夫人送的補品到了春裡。
杏雨還要堅持,琴孃的態度卻比她更堅決,儘管如此,杏雨還是把琴娘送到了院子裡。琴娘又囑咐了杏雨幾句“要好好照顧少夫人”之類的話,就看見翠玉帶着一男一女兩個模樣有着幾份清秀的小孩子走了進來,男孩子神色間還有幾份拘謹,倒是那小姑娘,遠遠就喊了一聲“杏雨姐姐”,一副活潑開朗的樣子。
琴娘眼中就閃過疑惑。
杏雨忙笑道:“這是趙嬤嬤的兩個孩子,夫人特意讓領了進來養在跟前,說圖個喜慶。”
圖個喜慶!
琴娘不由又打量了兩孩子一眼。
男孩是大的,都有十一、二歲的模樣了,女的是小的,也有八九歲的樣子……圖喜慶,一來不是雙生子,二來,孩子的年齡也實在是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