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鼎之仔細凝視着李長生的背影。
許久之後,他眼中浮現一絲凝重之色,上前一步,拱手道:
“葉鼎之,見過南宮前輩!”
很顯然,他對李長生也十分了解,所以稱呼的是李長生現在的名字,南宮春水,而並非八十年前一人一劍,斬斷魔教東征之路的李長生。
李長生也並未在意葉鼎之的稱呼,他回過頭看了眼葉鼎之,淡淡道:“魔教東征,你身爲這一代的魔教教主,不去主持大局,來我雪月城做什麼?難道是準備先解決我麼?”
“前輩說笑了。”
葉鼎之緊緊盯着李長生,道:“前輩既然知道我魔教東征一事,難道不知道洞庭湖之事麼?”
李長生點點頭:“聽說了。”
“你們不是與怒蛟聯盟聯手對付朝廷嗎?”
李長生似笑非笑地看着葉鼎之:“怎麼?失敗了?”
葉鼎之也沒有在意李長生話中的嘲諷,點頭道:“是,失敗了,我們小瞧了雨化田的實力!”
“這次來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我魔教上一代老教主任天行,還有曾經敗在前輩手中的白小樓,此外,還有魔師宮的魔師龐斑也來了。”
“但沒想到,三位天人聯手,依舊失敗了!”
葉鼎之目光陰沉,心情無比複雜,既有對雨化田實力的震驚和無力,又有對此次謀劃如此周密,最後還是敗給雨化田的憤怒和不甘。
“你和任天行剛剛踏入這個層次,連領域都尚未領悟,敗給他不奇怪。”
“但龐斑,此人算是個人傑,若給他足夠的時候,道心種魔大法大成的話,很快就可以超越‘魔宗’魔宗蒙赤行,可惜,他太心急了。”
李長生眼中也有些感慨,道:“二十年前他與浪翻雲一戰,雖然最後兩人都受了傷,其實是他敗了,畢竟浪翻雲是後來居上。”
“而如今,沉寂了二十年,難得踏入第二個層次,卻又敗在了雨化田手上。”
“兩次失敗,若他踏不過這道坎,體內魔種必然受到影響,此生怕也就止步於此了……”
說着,李長生搖了搖頭,看向葉鼎之,道:“龐斑都敗了,你還不準備放棄麼?”
葉鼎之聞言,沉默了下來。
許久,他看向李長生,沉聲道:“東征之事,既然有前輩坐鎮大明,那麼晚輩放不放棄,意義已經不大了,但現在的情況是,由不得晚輩選擇了。”
“晚輩可以放棄東征,但洞庭湖一戰,與那雨化田,已經是不死不休了。”
“此子性格暴虐霸道,有問鼎天下之勢,眼裡容不下任何沙子,他不會放過我的!”
“這一點,相信前輩也有所耳聞了。”
“百里兄和司空兄,便是因爲不願臣服朝廷,與其發生爭執,最後因爲連城寶藏一事,死在了此人手中!”
聽到葉鼎之提起百里東君和司空長風一事,李長生眼底也閃過一絲惆悵。
他轉頭看向府邸當中豎立的兩個靈位,平靜道:“所以你來這裡,是想讓我出手幫你除掉他?”
“不錯!”
葉鼎之也並未否認,沉聲道:“晚輩與百里兄的關係,前輩也清楚,我等雖然道不同,但始終是兄弟。”
“此次東征,不僅是因爲我魔教大業,其次也是準備爲百里兄與司空兄討個公道,只是沒想到前輩已經回來了。”
“此刻,晚輩無能,只能請前輩出手相助,相信前輩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大明江湖毀在他的手裡的。”
李長生沉默片刻,道:“大明江湖如何,其實我並不在意,屬於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們能不能守住這一代江湖,是他們的事。”
“但不論如何,東君和長風是我的弟子,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看着他們就這樣白白死了。”
“你說的不錯,此事,的確是需要有個交代的。”
“但你選擇的路,終究與我們不一樣,你既然選擇了掌控魔教,那麼還是與我雪月城保持一點距離爲好。”
“看在你和東君以往的情分上,這次便算了,你走吧,帶着你的人,回西域。”
“前輩……”葉鼎之臉色微變。
“他已經來了!”
李長生看向北方,目光悠遠:“他在聚勢,是衝着我來的。”
“現在是我與他的事了,這與你無關。”
“你再不走,等他來了,我會讓他先殺了你,我再出手。”
李長生語氣漠然。
聞言,葉鼎之沉默了下來。
隨即,他點點頭,道:“晚輩這便離去,但走之前,可否容許晚輩給百里兄和司空兄上一炷香?”
李長生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葉鼎之見此,知道他是默認了,也沒有多言,徑直越過李長生,走到了府邸當中。
望着府中的兩個靈位,葉鼎之沉默了許久,分別給兩個靈位各上了一炷香,然後便是轉身出門,朝着李長生拱手一禮,道:“晚輩告辭。”
說罷,其身形微動,直接御空而起,化作一道白虹,消失在了天際中。
李長生依舊站在原地未動。
他的目光,靜靜地凝視着北方的天空。
隱約間,彷彿看到了一柄頂天立地的劍,緩緩朝着南方而來。
每靠近南方一分,劍意就愈強。
或許,等到這股劍勢抵達雪月城時,將會達到一個驚天動地的程度!
李長生神情平靜,喃喃道:“劍心通明……想借我之手,突破無劍之境麼?”
“想法是很好,就怕這份後果,你承擔不起……”
鋥!
話音落下,一道極爲輝煌可怕的劍勢陡然沖天而起,遮天蔽日,浩瀚無邊!
兩股劍勢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宛如兩柄神劍,佇立在天地之劍。
雖然沒有刻意針對誰。
但這一刻,幾乎整個大明境內,無數劍客都心生感應,同時轉頭,看向這兩股劍勢騰起的方向。
就連數千裡外,正在皇宮後山盤膝修行的孫恩,都睜眼往雪月城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又看向正在南下的那道劍勢,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劍客之勢,一往無前。”
“你既然選擇走這條路,那麼生死就全看你自己了。”
“只要跨過這道坎,就算你此生都無法突破天人,這天下也必會有你一席之地……”
…
西北某地,正在追蹤魔教蹤跡的兩道身影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南方騰起的兩股劍勢,臉色無比凝重。
“長生劍……是李長生,他回來了!”謝宣按住自己手中不斷抖動的佩劍‘萬卷書’,沉聲說道。
顏戰天也看向手中不斷顫動的‘破軍劍’,隨即擡頭看向另一道劍勢,眼中騰起了濃濃的戰意:“這一道,應當就是那西廠廠公雨化田的劍勢,想不到他竟然達到了這般程度!”
“有劍之境圓滿,只差一步,即可邁入無劍之境!難怪燕南天會死在他的手中……”謝宣點頭,有些感慨。
顏戰天緊緊盯着那兩股劍勢,道:“他們兩個,必有一戰,你覺得誰會勝?”
謝宣沉默片刻,搖頭道:“誰知道呢,大佬的戰鬥,與我們無關,我們還差得遠……走吧!”
說着,他握緊手中長劍,沿着前方的魔道氣息,再次追了上去。
“……”
顏戰天站在原地,盯着那兩股劍勢看了許久,眼中閃過一絲不屈,但隨即又黯然地搖了搖頭,轉身往謝宣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許多時候,有些事情,並不是努力就能追的上去的。
還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吧!
…
“吹雪,你在看什麼?”
西部某處,孫秀青看着突然停下腳步看向南方的西門吹雪,有些疑惑。
西門吹雪看了眼手中輕輕顫動的烏鞘劍,沉默了片刻,搖頭道:“沒什麼。”
說完,他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不過這一次,他一邊走,身上的劍意卻愈來愈濃郁,甚至蘊含了一股強烈而不屈的戰意!
感受到這股戰意,孫秀青黛眉微蹙,若有所思。
…
慕涼城。
洛青陽站在門口,望着南方天際,目光凝重無比。
“怎麼了?”易文君走到洛青陽身邊,輕聲問道。
洛青陽沉聲道:“李長生的劍意,他回來了!”
易文君有些疑惑,她不是劍客,感應不到所謂的劍勢,而且慕涼城也沒有聽到關於李長生回來的消息,但她相信洛青陽的判斷。
“聽說魔教發起了第四次東征之戰,西部已經淪陷了,他,應該也來了……”易文君輕聲道。
洛青陽豁然轉身,看向易文君,目光凌厲:“那又如何?你要與他回去麼?!”
易文君搖頭:“我只是擔心,他會來帶走無心……”
洛青陽冷冷道:“他敢!人是我從雨化田手中帶回來的,他若有本事,就去找雨化田討要!”
易文君輕聲道:“他現在是魔教教主,這次東征,應當是他發動的,若他敗了,以那位廠公大人的性子,只怕會清繳一切與他相關之人,到時候怎麼辦?”
洛青陽目光一冷,正想說到時候交給我,但當看向南邊正在往南而去那道劍勢,他頓時沉默了。
許久,他轉身往府中走去。
“我去練劍,這段時間,別打攪我。”
望着他的背影,易文君輕嘆一聲,聲音充滿了擔憂和愁慮。
…
與此同時。
整個大明,無數劍客反應不一,望着南方那兩股劍勢,心中感慨至極。
似乎,即將目睹兩位絕世劍客的大戰。
原本就不平靜的大明,又將再起波瀾了!
…
洞庭湖往南。
通往雪月城的官道上。
雨化田騎着馬,靜靜地凝望着雪月城方向。
他同樣感受到了那股劍勢。
此刻,他已經確定,李長生回來了。
這股劍勢,是提醒,也是挑戰。
李長生看出了他在聚勢,亦清楚他的目的。
不錯,他的確是要藉助這一戰,突破到無劍之境!
他已經在有劍之境停留許久了。
劍道所限,所以第十五劍在他手中,威力也有限。
若能突破無劍之境,第十五劍的威力必然更上一層樓!
包括他其他的劍技,威力也會更強。
提升實力,不一定要看武道境界。
他是劍客,劍道的提升,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此時,感受着南方那道劍勢當中蘊含的恐怖威勢,說實話,雨化田並沒有多少把握。
畢竟,此人在八十年前,便是可以一人一劍,斬斷魔教東征之路的存在。
如今,八十年過去,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達到了什麼程度。
對於李長生,雨化田瞭解的不多。
他只知道,此人似乎是自創了一門自創了所謂的大椿功,每三十年就可以自動返老還童一次,真正做到了可以長生不死。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
但此人的劍道,是繼百年前無敵於世間那一位‘長生劍客’白玉京之後的第一人。
此刻,雨化田只能確定,李長生的劍道,絕對達到了無間之境,而且,必然也是一位天人強者。
但究竟強到何種程度,達到了天人境的什麼層次,雨化田通通不得而知。
不過,這一戰,終究是無法避免的!
劍客之勢,一往無前!
從洞庭湖南下之後,他就已經開始聚勢了。
若半途而廢,不僅之前聚的勢會廢掉,而且他的劍心也會受損,此生劍道怕是難有寸進了。
所以,這一戰,勢在必行!
至於能不能勝,或者失敗以後,會是什麼結果,雨化田沒有考慮過。
劍客,修的不僅是劍,也是修心。
而且他走的還是無敵劍道。
所以,他不要考慮,也沒得考慮。
戰就是了!
旁邊,葉孤城和燕十三幾人,也感覺到了這兩股劍勢,他們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望着前方一騎當先那道孤傲的身影,諸人對視一眼,眼中都忍不住浮現一絲擔憂之色。
連城璧正欲上前,葉孤城的劍突然橫到他的面前,擋住了他。
似是知道他要做什麼,葉孤城搖頭道:“不用勸,從開始南下的那一刻,督主就回不了頭了,這一戰,無法避免的。”
連城璧皺眉道:“爲何不能先忍一下?以督主的天資,最多十年,他就可以突破,到時候再來不也一樣麼?現在去冒險,萬一敗了怎麼辦?督主現在是大明唯一的支柱,也是我們唯一的信仰,一旦他死了,大明必定動亂,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燕十三瞥了他一眼:“你爲何會覺得督主會死?”
“因爲敵人可是李長生!”
連城璧沉聲道:“此人在八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一人一劍,斬斷魔教東征之路,成爲了繼白玉京之後的劍道第一人,八十年來,不論劍道榜如何變動,他始終位列第一位,無人能夠動搖!”
“那又如何?”
燕十三冷冷道:“這兩年來,督主殺的人還少麼?尤其是這幾個月,哪一次殺的人,不是成名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強者?”
“劍道榜第一又怎樣?”
“只要他不是神,那就會死!”
“既然會死,那死的爲何不能是他?”
連城璧無語。
他發現自己與燕十三說不通。
不僅是燕十三,督主手底下,包括馬進良、丁修等人,對督主好似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彷彿在他們心中,督主就是真正的神。
不管敵人是誰,他們都相信,督主就是不敗的存在。
這一點,讓他有些無法理解。
雖然他也跟了雨化田一段時間了,但人哪裡會有一番風順的?
更何況,這世間高手何其多?
督主才修行了多久?
一旦遇到一些隱世的老怪物,督主就算再強也無能爲力。
可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爲何不能趁現在先好好閉關修煉,將實力提升上去,再來做這些事呢?
須知剛則易折啊!
似是看出了連城璧的疑惑,葉孤城平靜道:“或許,這就是他實力進展如此迅速的原因吧。”
“兩年前皇上建立西廠,督主開始掌權,短短半年不到,便將西廠發展到了可與東廠爭鋒的存在,到現在,西廠已經可與皇權比肩了!”
“但縱觀這兩年,督主所經歷的每一次戰鬥,有哪一次不是危機重重?”
“就好像在懸崖上走鋼絲,但凡有一步走錯,都會粉身碎骨!”
“可是,只要成功邁出那一步,那麼實力也會迎來一個飛速的進展!”
“這不僅僅只是武道和劍道的提升,還有心境上的提升,纔是最難得的!”
“劍客,本就應當勇往直前,若一直固守自封,心有阻礙,終究是無法走到巔峰的。”
這一刻,葉孤城想到了當初第一次隨雨化田的前往雪月城。
那一天,他敗在了李寒衣的劍下。
後來就因爲雨化田的點撥,讓他重塑劍心,達到了劍心圓滿之境。
但這段時間,隨着遇到的敵人越來越強,幾乎全都是大宗師,甚至天人之上的強者,他已經幫不上雨化田了。
有時候,他甚至連出劍的勇氣都沒有。
或許,這也是他這一久實力都沒有多少提升的原因吧……
想到此,葉孤城陷入了沉思。
聽到葉孤城所言,燕十三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沉思片刻後,眼中突然浮現一絲堅毅。
然後,他直接策馬上前,朝雨化田拱手道:“督主,雪月城現在已經沒有多少高手了,有至尊盟相助,督主應該可以輕易解決,屬下想獨自前往西方,去抵禦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