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汴河對岸,楊可世與帶兵來援的辛興宗,楊惟中部,合做一處同時從三面,再次向有所鞏固的橋頭市攻打起來。
橋頭市狹窄的地面上,一時間麇集着這麼多的人馬,大家都施展不開手腳,於是混戰的雙方都不斷地向兩翼展開。
這時楊可世的全部親兵都已整備齊全,參雜着撤下來重振旗鼓的防河部隊,也返身回來加入戰鬥。這一部分人馬,之前因爲缺乏統一的號令和指揮,在敵軍的壓力下,被迫撤離陣地。
現今得到生力軍的馳援後,又有生龍活虎般的五百名親兵做他們的拄心骨兒,他們頓時勇氣倍增,在劉正彥重新部署和領頭下,奮力返身搏殺,
而橋頭市的那些樑軍背臨着卞河,要退回去已不可能,他們只有拼死格鬥,方能死裡逃生。因此也是戰意高昂,破釜沉舟之勢。
一時間雙方戰鼓大震。喊殺聲四起,展開了勢不兩立的劇烈的決戰。
其中最爲搶眼的無疑是楊可世的親兵們,他們不但用雙手,用兵刃和敵軍搏鬥,他們還利用驟馬疾衝的衝刺力,三五成羣的衝擊那些避散的敵軍,把他們連人帶着兵器一下子就擠墜入河。
這顯然是一種簡單有效、因地制宜的搏殺方式。
他們從較遠的地方覷定一個目標就猛衝上來,一些猝不及防的南軍被他們衝墜河中了,也有的親兵因爲去勢過猛,勒不住坐騎,自己和被他衝撞着的南軍一起墜河。
也有的南軍有所準備,輕敏捷巧地挪身,躲閃過親兵的衝刺,反而轉身到他背後,借他疾衝時留不住馬蹄之勢,輕輕一擠,就把他擠入河中。
一時之間,河水裡就像是下了餃子的滾湯,僅是在掙扎的人體和甲馬。
儘管劇戰還在進行,但是在親軍爲首的馬步大隊,前赴後繼的衝擊下,形勢顯然扭轉過來了,北國軍隊完全控制住橋頭市,把原來佔據在那裡的南軍從北、西、南三個方向趕開去。
浮橋上的南軍看見橋頭堡被奪,他們的通道已被卡斷而無法登陸,就搶着、擠着、挨着、混亂地退回北岸。
只有零星的船隻和木筏還在繼續載運人馬過河,但是這段河岸的登陸點都被北軍控制住了,難以上去。
這時,暫處後方壓陣的射聲將高世宣,率領部分正好以暇的弓弩手,面對河岸上的目標目標,手裡的小旗一揮,萬千弩弓齊發,箭雨到處就有成片成批的敵方人馬,滿身刺扎的滾落河下去。
那些強渡的船隻頓時失去了篙手,滴溜溜地在河心亂轉,筏子大幅度地向左右搖擺傾斜着,把中箭和沒有中箭的人馬一起晃進河裡去。
也有個別南軍奮力保持鎮靜,站穩身體,用盾牌擋住箭矢,竭力保持筏子的平衡,還想搶渡上岸來援救南岸被圍的戰友,但是他們擋不住高世宣這一批弓手一再瞄準,向他們施射,最後一個個都被消滅在筏子上、河中心。
南軍增援的路線一條條的被卡斷了,北軍的後續部隊卻源源不絕地從後方開上來,聚在東岸的南軍既不能渡河,他們的箭矢又夠不到西岸,除了用少數射程較遠的炮石和飛火雷,繼續轟擊着對岸,就只有瞪着眼睛乾着急。
這時殘存在南岸的樑軍,雖然好像落入陷阱中的困獸般勇猛搏鬥着,但在人數上已居絕對的劣勢。他們被優勢的北軍切成一段段、一塊塊。再也沒法把殘存的力量集合起來。
他們就幾個人圍成一團,背靠着背,和身邊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宋軍戰鬥着,哪怕他們的衣甲上已經濺滿了自己和敵人的鮮血。
有的受了七八處、十多處的創傷,血從創口裡涌出來也騰不出手來包紮一下,有的兵刃已經殘缺不全。
面臨着如此迫近的死亡,他們還是毫無懼色地爲了保護自己、掩護戰友,爲了守住這個一隅立足之地而奮力戰鬥。
有時他們一刀把衝陣的北軍砍死在地上,一槍把敵騎挑下馬來,就歡呼一聲,表示他已經撈回本錢,死而無憾了。
有時他們英勇地抉圍而出,沿着河岸疾馳,又受到前面敵軍的攔擊。看看前後受敵,實在無法脫身時,就迅速地卸下衣甲,涌身向河中一躍,企圖泅水回去。
追上來的北軍,就這麼站在河岸邊,一陣亂箭。一連串的血泡浮上水面來,結束了他的英勇的生命。而回應他們的只有對岸神機軍,發射過來的稀稀拉拉的火器,所濺射起的星星點點的火團和飛焰。
待到第二日正午,橋頭市周圍的南軍已被全部殲滅和肅清了,南朝的又一輪攻勢宣告受挫。
這時,楊可世本人也飲了一囊水,吃了點乾糧。親兵們牽着他的戰馬在河邊飲水,他親自在旁看着,不讓飲得過多。
許多將領都圍到他身邊來,聽候和請示他的命令,重新思量着戰局。
楊可世指揮的這部分人馬,確實毫無疑問地已經取得,汴河西岸局部地區戰役的勝利,可是這個局部勝利沒有給他帶來,像塞外戰場上戰勝了敵人以後,常有的那種歡欣鼓舞的情緒,
因爲他也像所有老成的宿將一樣,無誤地判斷出戰爭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盡頭,對岸的南軍不但是十分頑強的,而且還是非常堅韌的,正在俟機作下一次次的反撲。
從戰略意義上來估價,楊可世部隊的這個勝利,只不過堵塞住南軍的許多渡口之一,殲滅了一部分南軍的有生力量而已,但是顯然他們在對岸還是有足夠的人馬。
因此,這個戰果終究是有限的,它並不可能對正在進行中的全面大戰,發生決定性的影響。楊可世身負着指揮汴前兵馬的重責,也有武人追逐功業的野望和決心,當然不能以此爲滿足。
接下來的日子裡,在他不斷挫敗和擊退南軍強渡的過程中,也不斷地得到友鄰各軍告急的警報。
從這裡縱目西望,在卞河上下游兩岸,他目力所及的縱深地帶,都有激烈的戰鬥正在進行,據說有的敵軍偏師,已經楔入相當深遠的後方。
但己方軍隊卻不能採取鉗形夾攻來進行有效的反擊,說明在那些地區的戰鬥中,友軍正處於被動情況。
對此,楊可世不斷地傳令,把可以調動的後續部隊,和已經開抵汴河前線的增援部隊調出去增援友軍。
他發現對岸的南軍也正在做着同樣的事情,許多整齊的步騎軍揚旗鼓譟地向他們的西面馳援。但是他們已經控制住許多渡口,可以無阻礙地渡過河來作戰,而本軍只能被迫在自己的陣地中作戰。
他還發現一部分西馳的南軍和西去增援的友軍,只隔開一條河,沿着兩岸的徑道上,似乎正在進行競走比賽。
有時走到河面比較狹窄的地區,這些並行的將士們,就用一陣急雨般的箭矢威嚇對方,企圖打亂它的隊伍。
當然,這種盲目發射射不到對岸,就墜入河中的亂箭,只能是受到對方的奚落和嘲笑。
但是汴河對岸立營的南軍,大部分人仍然留在原陣地上,不問歇地擂着戰鼓,吹起軍號,作着戰鬥的準備。
在它的後方,川流不息地出現新的流動部隊,似乎正在向前線增援。
作爲沙場宿將楊可世,憑着多年戰鬥經驗,一看就判斷出這是疑兵。老是這些部隊,這些戰馬,卻擎着不斷地改變了顏色和番號的旗幟在後方轉來兜去。
但就算它是虛張聲勢的疑兵罷,仍不能得出敵軍兵力已竭的結論。聚集在北岸的部隊仍有那麼多,這是憑肉眼就能看清楚的,他們輕捷地行動着,並不因爲一次次渡河的失敗就挫折了銳氣。
他們不是在虛弱下去,而是仍在準備第二次、第三次的大規模渡河,至少他們毫不掩飾作出再次渡河的姿態,用來牽制楊可世麾下的主力部隊。
無論是認真渡河,或者僅僅作出渡過的姿態,這兩者同樣都夠叫楊可世所在一方,暫且傷透腦筋了。
因爲現在楊可世的確處於十分被動的地位,除了向洛都請求更多援軍外,就別無他法了。
他雖然取得局部戰役的勝利,但是西面戰場上正在激戰,他要不顧一切地西去增援,敵軍就會真的渡河過來重新佔領這一片河岸,
他好不容易通過一場血戰才爭奪過來的河沿陣地,並且也可能直搗他所在的指揮中樞,使整個卞前軍馬陷入失卻根據和支撐,而指揮失靈的狼狽境地。
但他要繼續留在這裡,敵人就達到牽制他的目的——由於汴州的地位重要,除了他帶來的後援和回紇的友軍外,朝廷還把巡河水軍的大部分和漕營的一部分混合編制起來,放在他的指揮之下。
南軍牽制了他,就等於達到牽制大量北軍的戰略目的,而在其他戰場上擴大戰果,向縱深方面發展的可能性。
他沒有得到洛都方面的確實消息,但他對某些友軍的作戰能力,顯然不會估計得太高,有些事疲老之師,有些則是新擴充的軍伍
無論是汝州、許州,乃至鄭州等其他方面的統將有失,全局都有可能糜爛的風險……
汴州城內,新軍中鋒部爲首的別遣河南討擊軍殘部,滿身傷痕累累的輪換了下來,前往後方的進行休整和重編。
許多人都帶着類似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嘆然,相互攙扶着步履蹣跚,在友軍的各色眼光和注視中,慢慢走出城門來。
因爲,他們剛剛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光,甚至一度都要以爲自己,就要被四面八方洶涌而至的北軍狂潮,給徹底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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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終堅守到援軍來臨的時候,也只剩下身心俱疲的八九千人,但總算給國朝守住了汴州城這個中原樞要,和前出都亟道的契入點。
對於帥司緩步推進的戰線中,抽動大量有生力量,全力來救援的結果,也算是有所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