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面高舉的北軍旗幟,也倒在了追逐飛揚塵埃之中的時候,戰場上就只剩下那些倉皇鼠竄,掙扎廝號以刀槍銃射之下的成羣背影。
趙良嗣也像是如釋重負,從渾身汗水的坐騎背上,慢慢的滑落下來。只覺的手腳很有些顫顫和隱痛,身體的多個關節已經痠軟無比,顯然是他毫無留手的反覆衝擊,打斷了數只刀矛之後,而導致了有些脫力後遺症。
但是他還是不敢託大,卻撐着身子分開居上來問候的部下,走到了指揮和策劃這次先手出戰的心腹大將,總訓丨官韓良臣的身前,略微使了個禮啞聲道。
“幸不負軍帥所託……”
“趙騎部辛苦了……”
韓良臣微微一笑,沉聲道。
“接下來的後續,就交給我們好了”
聽到這個結果,趙良嗣心中最後一塊石頭,也徹底落了地,就像是三伏天飲了冰鎮的甘酪,滿身的痠痛疲憊,也似乎消失不見了。
他急忙忙的轉身回去,就想親自安排追敵探馬諸事,卻被重新叫住。
“趙騎部……”
韓良臣繼續對他道
“請安撫部署好生歇息,此後還須多得仰仗之處……”
“職部明白了……”
他趕忙點頭道。
看對方的語意和暗指,自己似乎還能得到繼續大用,這讓趙良嗣原本有些沉重的腳步,也變得輕飄飄起來。
回到部屬之中後,也中氣十足加倍賣力的,呼喝叫喚着陸續歸隊回來的騎兵們,各種卸馬下鞍,整備兵甲,就地休息的事宜。
沒多久,戰地置辦的炊食也送了上來,卻是油水十足的罐頭燉菜,還有每人份用作發汗驅寒的辛辣酒水,不由心中愈加大定,暫且放下其他思慮,滿地喧囂的大快朵頤起來。
混編馬隊初陣告捷的消息送來的時候,我正和臥牀養傷的辛稼軒談話,商量軍中的人事和後續安排,因爲在鄆城的失利和損傷,退下來的編制需要進一步的調整和補充,才能全面恢復舊觀。
傷員和一些精神狀態不適合繼續戰鬥的人,都要剔除出去另行休整重編。然後火線提拔剩下的兵員裡,那些還算果敢堅韌的代表來鼓舞士氣,再用經過微山湖大戰的老兵填充進去,作爲骨於和支撐,以迅速恢復紙面上的基本戰鬥力。
好在我現在別的不好說,物資和候補兵員還算是不缺的。七個主戰營全部聚攏在麾下,就算遇到複數的敵軍,也不見得落到下風。
鄆城遭到突襲的時候,作爲第一指揮序列的辛稼軒,首當其衝的被藏在人羣中奸細暗矢所傷,正中腰側而當場忍痛剪掉箭桿,無若其事的帶傷指揮酣戰,直到兩個主力營都退出鄆城,與敵軍脫離接觸,才重新坐視治傷。
結果這一口氣鬆下來後,就在去除箭頭的過程中,傷口迸發脫力倒下,失去了繼續行動的能力,乃將指揮權移交給了將虞侯趙隆。
雖然,幸運的是這個傷創並不算致命,只要好好休養就能恢復。但是因爲受傷的位置實在不方便,不宜過大的動作和用力,以免拉開新癒合的傷口,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只能這麼側臥在擔架上,利用有限的時間,處理本分的事務了。
按照慣例,從帶隊的韓良臣,到麾下團,隊、火各個不同角度和立場,送回來的歸總和感想心得上看,這次混成馬隊的戰鬥還算令人滿意。
具體過程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教導隊用馬上列陣的排槍,騷擾和打亂敵軍的隊列,誘使其在對應中拉大間距,然後預伏的騎兵隊伺機而出,一鼓作氣衝散其陣形。
“且拿一份別將的空白誥身來……”
我想了想,對着身邊的姚平仲吩咐道
從帥司得到的那些犒賞和好處中,也包括一疊未填名字,只有相應官職和押印的空白誥身,主要是給中下級武官,陣前輟升的官樣文書,只消事後到帥司那裡報備一下,就成爲正式的任命。
這也是戰地頒賞的權宜體制,畢竟戰機瞬息萬變,不可能軍中每個人事變遷,都事無鉅細要到帥司去,走上一趟的全套流程,
這樣下來黃花菜都要涼了,因此,在某些戰時情況下,低級武官的遷轉和遞補,一般都是交給各軍主將臨機處斷的。
只消功勞和理由充分,事後的奏復,帥司也不會輕易駁還的。
像我手中這份別將的誥身,相比趙良嗣本身在新軍右廂的旅帥職階,至少輟升了兩階,只要填上給授人名字,經我用印之後,就可以立即生效了。
之前從指揮協力的友軍那裡,我已經蒐羅到了零零散散的一千多騎,作爲探馬遊哨遞送的候補,經過微山湖大戰之後,大概還有八百多騎剩下來,自然是不可能在歸還回去了。
只是這些騎兵,都是從其他序列裡,拼湊出來的雜七雜八的配屬,因此,也需要一個合適的騎兵官,來統合和操練成爲一隻,可以令行禁止,協同作戰的騎兵部隊。
我的要求不高,不需要多麼能征善戰或是勇往直前,只要足夠的經驗老道和服從性就好。
因此,這份誥身,也有千金市馬骨的意味。不過,他若是接下這份誥身,也意味着轉投我門下的正式表態。
這樣趙良嗣帶過來的兩團騎兵,外加這八百多騎,一個騎兵的大營,就綽綽有餘了。
當然,這些人馬,是不可能全編做騎營的,至少還要留下三分之一,充作中軍直屬的傳汛和巡查,以及分派給標兵團和用作加強斥敵團下,捉生、遊弋兩隻大隊的騎兵配額。
儘管這樣,我還是擁有了一隻可以拿得出手的,戰場機動打擊力量,不用教導隊繼續一職多能的來唱獨角戲了,也不再擔心擊敗敵人之後,用步兵追擊距離有限的問題了。
而我一直在努力靠攏的近代化部隊建設,馬步炮等關鍵要素,就基本齊備了。
當然,這一次讓馬隊打頭陣,也有順勢誤導敵人的意圖。
數百里外的都亟道,許州前沿,
鎮水之畔的穎橋關內,已經是屍積如山,左武衛將軍,桂州經略王端臣,皺着眉頭巡視在戰場上,一言未發。
這讓左近的將校,不免有些踹踹,不知何處惹的這位曾經威震管桂、南驃土蠻的上官不悅。
不過,作爲南朝資深的將帥之一,王端臣煩心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因爲這些力戰陣亡的北朝守軍之中,除了相對精壯的男子之外,甚至還有穿着並不合身舊甲的老邁之徒,或是嘴上沒毛的少男孩童之輩,顯然都是被北朝鼓動着,武裝起來起來阻擋的炮灰。
這種炮灰殺得再多,也毫無成就感,反而憑生許多無趣和疲沓感來。
而正面交戰這隻人馬,也只是二流的地方部隊而已,所屬將領之前甚至還在,暗中可以被南朝策反的名單上,但在這次守城之中,卻自上而下,爆發了令人相當刮目相看的鬥志。
理由無他,可以說突如其來的汴州之屠,讓一切都亂了,不知道給軍前的方略和大計,增加了多少變數和妨礙啊
而且帥司至今還沒有所定論和處斷,這讓原本站在對方陣營中的,那些三心二意,或是心懷退路之輩,怎會不敢拼命抗拒啊。
一名親兵走上前來,對他耳語了幾句,王端臣不由匆匆返身回去,周旁的人才不免鬆了一口氣,一擁而上在屍堆上搜掠、扒剝起來,。
回到關外臨時的營帳中,
“統管……”
軍中管理輜重的糧臺官盧觀,迎上前來低聲道
“前日開始,後路就未有淄糧送到……”
“那你可曾派人去催辦否……”
王端臣冷下臉來,按照軍前的慣例,部隊停駐下來之後,一應淄糧除了以備萬一的自帶口份外,還需從後方隔日輸供,以滿足戰時的巨大消耗。
“已經拍了兩撥人去了……”
糧臺官盧觀苦着臉道
“並連將士的陣前犒賞,也沒有音訊……”
“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話麼……”
他表情一凜,當機立斷道。
“你先從公中,騰挪一些出來……”
“把陣前將士安撫下去最要緊,”
王端臣按耐着心中的不協感,繼續道
“其餘的我來計議……”
“諾……”
糧臺官盧觀退出去沒多久,一隻臨時召集起來的騎兵隊,揚塵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