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去寺院邊上據說是僧衆經營的鋪子,吃了一頓齋飯,都是些常見的瓜菜,不過足夠新鮮,刀工火候也恰到好處,清爽適口,讓人不免胃口大開。
雖然誤打誤撞遇上了一波還算有趣的人和事,但是對於我來辰國寺的目的,卻還是沒有絲毫着落和幫助。
我想了想,似乎忘了記了什麼,叫住一個專供人引路和跑腿的小沙彌,光頭溜溜的他十分熟練的合身禮道:
“善士有何吩咐
。。”
“我想打聽些事兒。。不止方便可否”
“不止居士想知曉些什麼。。”
我零零碎碎東拉西扯的了一些問題,包括寺院的來歷和歷史,寺中各處景勝和各院的分佈情形,他到也沒有什麼不耐煩。
最後突然拍了額頭哎呀一聲。
“我和同鄉出來遊玩,相約在這寺中碰頭。。”。
我裝模作樣的說,
“未想寺中如此之大,人多擁擠的不免走失了,有沒有什麼方便尋人的法子。。”
“這個啊,”
他沉思了一下。
“似有個法子。。”
片刻之後,
他帶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坊牌之前,上面用黑漆寫着“報生”兩個大字,旁邊則是一些貼滿大半揭子的照壁。
“這是本寺的報生牌樓,原本專供那些世間離散之人,寄養哀思祈福禱唸的所在。。”
他對着那一長溜照壁道
“可請藥王院的僧長們,在上面題留一張揭子。。留下聯繫之所”
“若是善士的同伴亦要尋人,少不得經過此處,只要看看這面牆榜就好了。。應該就會尋來”
我嘿然,這不就是留言牆麼,
“這是請小師傅,添爲供佛一點香油把。。”
但我還是掏出一枚小白錢,放在他手中,
“勞煩了。。”
我按照備用的方案,根據事先提到過的方式,我只要在藥王院的專供善衆留言祈福的照壁上,花錢讓人寫下特定組合的句式和揭語,如果還有效的話,三天之內,就應該有人主動來聯繫。
片刻之後,我突然發現居然給人跟蹤了,這難道就是我剛纔對一羣剛認識的人,信口雌黃的後遺症?或者說,是當地的眼線和據點已經出了問題?
一路逃亡的經歷,讓我猛地警覺起來,很容易就找到另一名,疑似的跟蹤者。
不過,對方盯人的水準實在不怎麼樣,就算是交替進行,起碼也要裝的虔誠一點,哪裡有不先拜佛陀菩薩,而是去裝模作樣盯着什麼旮旯裡的金剛力士,好像泥塑臉上會長出花來的一樣。
我稍稍測試了一下,又走到專門供人賞玩的百卉苑裡,果然再次看到這個人,雖然他努力把自己藏在一堆凋零花卉裡。
正好聽旁人說,有個高僧講法,便趨使了過去
。
牽着抱頭蹲隨着那些女眷什麼,擠入佛堂的後面,然後問僧人要了如廁的位置,走到登到二層的偏閣,接着窗格的掩護看回去。
就看見庭院中,跟進來的那人失去目標後,焦急的站在原地,然後又有兩三個僕役打扮的人跑來匯合,交頭接耳一番之後,就散開去找人了。
我托起抱頭蹲,輕易就翻過了低矮的籬牆,從僧房邊上跳出去,外面是一片寺僧自種的菜園,泥土還散發着剛澆過水的氣息,踩着軟綿綿鬆過土的菜畦,我們很快就看見院牆,以及外面街市的聲音。
順着院牆朝一個方向走,很快就撞見個擔水的僧人,用一枚小錢安撫了下,有些目瞪口呆的他,然後請教了一下找到了出口,重新匯入到人流中。
在這個人流極大的寺院裡,要擺脫他們實在太容易了,不過我不能確定,還有其他的跟隨者,在附近守候。
乾脆在街口找輛候客的遮蓬大車,給足錢繞城兩圈,然後中途找個鬧市下車,到成衣鋪子裡換身行頭,從側門揚長而去。
當我們帶着一堆買來雜七雜八的東西,在關門前出城,回到昇昌摟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晚上時間。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們一坐下,就倦怠橫生懶的不想起來,連晚飯都是在房中吃的。
...。。
因爲中途的變故而有些寡然無味,而草草收場的辯會之後,復社會首蔡元長,也暫別衆人,在復社拿了幾本書,獨自來到了城中曲巷的一所宅院門前,
根本無須通傳就直接登堂入室,外表不怎麼起眼的深門大院,裡面卻是數跨數進的別有天地。
就算是在大白天,側旁的別院和庭院中,還有隱隱的絲竹和女樂聲傳出來。
兩側的廳室和廊下,是不是或走或站這各色的奴僕、婢女,他們全部顯得訓練有素,無論手上拿着什麼樣的事物,動起來的時候,只有小步蹭過地面的沙沙聲。
一直走到數重之後,真正意義上的內宅,他才稍稍放慢腳步,對着站在門旁的家僕,點頭示意,穿門過廊,來到一處寬大的庭院中。
掛着已經寫好的字幅:
餘固知謇謇之爲患兮,
忍而不能捨也。
指九天以爲正兮,
夫惟靈脩之故也。
一個寬袍的中年人正在揣摩着,看到他,不由招呼道
“元長,且看看我這貼顏體如何。。”
“與叔,我今天在辰國寺中,可是偶遇了一位妙人啊。。”
聽他說完所見的種種和其他人的反應,這位與叔,不由饒有趣味的笑了笑
“今概大爭激變之世,龍蛇起陸,草莽豪傑,彼輩窮出,逐鹿於野,有些奇人異事,也不足爲怪”
“不過
。。”
與叔想了想又道
“你不覺得他,概爾大論的角度和立場,有些奇怪麼。”
“怎麼說來。。”
蔡元長面露好奇。
“這種從朝廷和國家治世大局上看待和思考的方式,你難道不覺得有些熟悉麼。”
“是奏文從獻?。。”
蔡元長有些不確定的說
“能夠以文章從列其中,爲身前後鑑的名臣之輩啊。。”
“這起碼也是宰臣位置的格局,所能具見的視野和胸襟啊。”
“難道是京中出亡的.”
“或曰有驚人的際遇啊。。”
.。。
兩天後,我沒有再帶上抱頭蹲,直接來到復社附近,想借助他們的做件事。
沒找到蔡元長,卻看見李伯紀迎上前來,拉着我穿過旁巷,走到街旁的茶鋪中,一臉沉重的低聲道
“你有禍事了。。”
“什麼。。”
我半是驚異半是奇怪的應到
“還記得昨日的,辯會上的那些人麼。。他們都是同光會的”
“那又如何。。”
“其中就有好幾位,本地顯宦的子弟。。”
我嘿然一笑,頓時猜到他要說什麼
“原本我們院生言爭長短,但是他們居然打聽出夏兄並非生員。。已經放言要給你個教訓了”
“當然不會有性命之堪,只是少不得要杖勢折辱一番。。”
“你還是快走吧,這廝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輩”
他憂色沖沖道
“而且,本地的佈政,乃是洛學的門人,最恨經濟派乃至功利說的言論了,只怕要乘機生事,以惑言亂民入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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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亂世麼,各種學說橫行纔是正理啊。。”
我故作慌亂道。
“正因爲是亂世,地方守臣纔可以肆無忌憚的行事,橫加罪狀,打擊異己啊
。”
他似乎有些痛心疾首的道
“自古宗派學統之爭,可比當世的教門之爭,要慘烈果決的多,”
“當年五祖大弟子神秀還使人,追殺過六組呢,方有禪分南北,”
“當年孔丘誅少正卯,儒法之爭直到漢初方定,”
“前朝儒門的關、洛學之爭,又何嘗不是你死我活。”
“眼見新舊黨爭頹勢,洛學子弟甚至不惜投身天子廢立之事,”
“結果被氣學門下一個灌園子出身的措大,當庭用骨朵擊殺領班宮變的宰相,才一槌定音塵埃落定”
“然後又有蜀學和嶺學之爭,以至於釀成上京之亂,”
“喂喂,關中學流的氣學一脈祖師,難道姓韓麼”
我突然開口道
“哪裡,明明是太白先生所創的青蓮學院,還有杜子美先生的少陵學派,兩家合稱內外氣學.。”
我囧然,這都什麼和什麼啊,文章憎命達的李白杜甫之流,都能開宗立派了麼,貴圈真亂啊。
難道不應該是有個姓韓的灌園子,依靠苦心耕讀,以幕入仕,情迷太后,架空天子,最終成爲數朝宰輔一代攝政的絕頂人物,
“多說無益,相識一場。這些是我輩的一點心意,”
他又遞過一個小袋。
“你還是快快從州城脫身把,不然悔之不及的。。”
雖然他言盡未必實,動機也有些令人懷疑,不過我還是做出一副感激的樣子來。
好吧,我不能冒險,特別是帶着抱頭蹲這種負累。將自身安危寄希望與某人處於善意的概率,
就好比後世的北洋軍閥時代,或許有過個別出於個人理念或是偶然的善心,而爲民做主的例子,但是更多是各種不怎麼靠譜的奇葩和十足欺男霸女的典型惡棍,製造了無數人間慘劇和悲歡離合的先例。
就在“我”走後不久,蔡元長也回到了復社,可惜他只能失望而歸了。
而一路親自駕車,送別到城門下的李伯紀,也開始回頭,一邊喃喃自語
“真是抱歉了。。若是往日頗可深交”
“只是現在,卻不能讓多餘的變數,換了我們的前程大計啊。。”
“一向淡泊的元長,可是從未有這個好奇過。。”
“希望你識趣不要回頭,不然有些東西假的,也會變做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