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他們來了。。”
隨着韓良臣站在我身旁低頭大聲傳報道,就好像我真是一個令他遵從和敬仰上位者,其他人也打起了精神,努力催眠自己,我是一個正在天安門城樓上接受閱兵的重要代表。
神堂的破爛大門,被搖搖欲墜的推開,露出溼淋淋的一行人,被室內的煙火味薰了一下,大聲的咳嗽,看起來有些不適應。
他們鬆了口氣後,看到我們只有持兵握弓的幾個人,不由又略帶些失望之情,然後又有點疑惑不解的,把眼光集中到,被環列其中的我身上。
“饒州陳氏,再謝貴方援力。。”
被重重保護在其中的,赫然的是一個年長的女性,讓我不由眉頭微微一皺。
雖然身上被淋溼又經過一番逃亡看起來頗爲狼狽,卻依然是氣度風範十足,彷彿不是身處在破敗的神堂,而是在待客的花廳或是前庭一般,從容自若而禮數十足。
嗯,讓我有點想起了,當初那位死於非命的獨孤學姐。
起碼她的控場能力很強,她說話的時候,那些親隨在旁邊幾乎一點聲音都沒出過,就是一羣沉默的背景一般,只有包紮那些傷者的時候,纔會發出一聲被壓抑的呻吟。
“陳夫人安好。。”
好在我也不是什麼菜鳥,那麼多經歷下來,多少有點待人接物的底子。
“不過一點因陋就簡的蓬席,還請先坐下烤火說話。。”
她微微點頭之後,那些攙扶的親隨,才被慢慢放了下來,佔據了我們刻意留出來的空地,火塘和柴碳也放在那裡,被升了起來,雖然嗆了咳嗽幾聲,但是很快被壓抑一下去。
還在這裡的空間足夠大,就算塞了十幾個人進來,依舊顯得空曠,因此自然而然的拉開距離,形成兩個小羣體。
當然,就我們刻意所處的位置,多少可以彌補人數不足的劣勢,真要有所衝突可以退到神龕後面,引入狹小的空間在做爭鬥。
索性對方很知趣,也頗有涵養,並未表現出令人不安的或是威脅的態度。
“還沒請教貴人尊諱。。”
那位陳夫人再次開口道,
“不敢稱諱,我也不是什麼貴人,不過是個鄉村野夫而已,”
我側身將低頭恭立的韓良臣讓了出來。
“這位韓軍候,纔是江寧明公麾下的大將。。暫巧在我身邊從事而已”
韓良臣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又把弓按刀站到我身後去了,然後我有介紹起伯符
“這位是淮揚總管府的伯符君。。”
這樣的開場白,讓對方很是驚訝了一下,果然變得慎重,或者說有些緊張起來起來,然後我才繼續開口。
“至於我,敝姓林,且叫我林生便好。。”
“林生萬福。。如此人物,不知是哪家郡望的子弟,”
“談不上什麼郡望,只是家在北地,略微寬裕,衣食無憂而已”
我打了個哈哈道
“至於我輩,實在沒有什麼大志,只是讀過點書,愛好行遊天下,”
“所以到了江寧地界後,因爲道路不靖,就向守臣討了這位韓軍候和伯符頭領,來使喚便利一二。。”
“只是不幸遇到了山洪,從人隨行多失散,還被困在此處了。。”
我到這裡我看了她一眼。
“卻是個閒淡至雅的志趣,少不得羨煞我等。。且恕冒昧,林生此行欲往何去”
她露出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嶽州。。”
我隨口吐出一個地名
“聽說哪裡有水天十八景,還有樑公手遺,我最慕樑公事蹟了。。”
然後搖頭晃腦的做神往之狀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畏讒譏憂者。。”
你想和我談背景來歷,我就和你說這裡的歷史典故,總而言之,先把他們繞暈再說。扯起眼界閱歷見聞什麼的,那估計這個時代還真沒有人,能比得過我這個兼任鍵盤政治局的前版主了。
一番對答下來,雙方自然有所感觸。
我們固然是成色不足的西貝貨,但是對方饒州長史家眷的身份,也未必言盡其實把,起碼我沒有見過一個州府的長史家,能夠蓄養這麼多敢死無畏之輩,構成的護衛羣體,僅僅是爲了保護幾名家眷而已。
看他們披風和長衣下的披甲,都是皮鐵複合的半身明光,手持的刀弓武具,都是漆裝皮護做工精良的上品。更別說與他們交手的那些人。
如此訓練有素的匪類,我大概在梁山老營那些人身上,纔會看到類似的東西。不過,天下有幾個四大寇呢,總不可能滿地都是,隨便都可以遇上吧。
還有她那個不起眼的老僕,那個手掌骨節和肩背露出來肌理位置,我在兩學裡,某些全身橫練和近身短打造詣高深的教頭身上見過,估計不用武器,也可以用全身各個部位,輕易徒手殺人的。
至於陳夫人腰上掛着的尺長寶劍,看起來也不像是裝飾,似乎也昭示着她,也並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多半在落入敵人手中,被羞辱之前的自殺能力是有了。
和她討論天氣,談論北地鳳物,討論地理名勝,討論當代名士,繞了半天,我也有些不耐煩了,
雖然說這片刻的交流和摸底,不會讓雙方的徹底放下戒心和防備,或者更多深入的瞭解和認同,不過是給雙方的人暫時攜手進退的需求,一個可以交代過去的表面理由而已。
“所謂援手,就不要提了。。”
想到這裡我搖搖頭,開門見山道
“那一箭根本無關緊要,只是個警告而已。。對方也不會輕易放手的”
“接下來的事情,相信你我心裡都有數吧。。”
“那些可不是普通的匪類把。。”
“進退有據,便是戰陣也不過如此。。”
“如果你告訴我,是豪門權宦之族的嫡長或是權勢之爭,我也不會稀奇的。。”
“相信重饋之下,沒有什麼東西不可以被收買的把。。”
“既然讓我輩撞上了,只怕在想獨善其身,也難了。。”
“所以,夫人還有什麼諱言之處麼。。”
“卻是讓林生見笑了,內子早年行事,頗有些嫌怨”
陳夫人有些無奈的笑笑,
“此番卻是乘做妾身返鄉之機,乘勢發作了。。”
然後她看了眼身邊的人,
“多虧這些兒郎,拼死護從。。”
那些親隨都路出與有榮焉的表情,就算是傷員也不由自主挺起了脊背,看起來她平日頗有恩德和威望。
“壯哉。。”
我拍手稱道
“我見夫人身邊倒是健兒岌岌,捨身忘死堪稱壯士”
“過譽了。。”
“不知可有合適將才之選。。”
“何謂合適將才之選。。”
陳夫人眉頭挑了挑,不動聲色的道
“還請見教。。”
好吧,終於扯到了攜手對敵的主導權問題,。
既然提出這樣的潛在話題,我自有所憑,正是看中了對方最大的不足,就是護衛中原本可堪一用的領頭人物都死傷殆盡,作爲唯一核心的陳夫人,雖然富有威望也能號令驅從,但是在行伍佈陣對敵經驗上,就是一個極大的弱勢。
而我這裡起碼還有個韓良臣作爲狐假虎威的大旗。
“以我個人微見,爲將者嘛,依照資質亦有三六九等之分。。”
當然說服性的場面話也要說足的,起碼,作爲一個半吊子僞軍迷出身的前版主,紙上談兵式的,放放嘴炮的本事還是有的。
“最基本的本領是令行禁止,上傳下達不至於偏差太多,最少也是一隻強軍勁旅最基本的骨幹;”
說道這裡我看了眼,她身後的親隨。
“而稍有一些經驗的將領,會因地制宜來判斷行事,以協助上官達到某個要求和目標,可爲偏師,可爲佐副;”
“再出色一些的,會在自己的本份內,發揮主觀能動性,以協助友軍和同袍,實現追逐整體勝利的目標,他們已經可獨領一部,攻守皆宜;”
“其中更優秀一些的人,已然有一些粗淺的大局意識,則會自己抓住戰機,竭盡全力來補充和完善,作爲整個戰略大局的一環,到了這個水準,已經可以領兵獨當一面。”
“若是更加傑出的將領,不但會懂得追逐勝利,也知道爲什麼要取得勝利,追逐和擴大局部的勝果,來增強和改善己方陣營的力量對比。這個級別的將領,基本可以專領一路,或是經營一方了;”
“再上之將者,可稱之出類拔萃,因爲他既能勝也能敗,所謂初步掌控戰場的大局觀和基本收發自如的用兵手段,可爲主將統領各軍,或是協調征伐,坐鎮一方。”
“但這還不是全部,再上去就是各路元帥方鎮的格局,”
“在這個層面上,不但要有會治軍帶兵取勝的本事,也要能夠在日常做到知人善任,協調好內外關係,打點和溝通位於後方政權中樞的上位者,理順基本關係要害,最大限度避免各種被人爲因素的拖後腿。”
“以最大限度積累自己的優勢和資源,在合適的機會戰場上變成面對敵人壓倒性的決勝力量;或者努力鞏固現有的格局和成果,用耐心和大勢拖住敵人,直到力量對比出現彼消此長的決定性變化。”
“此又何謂。。”
陳夫人突然插口道
“在現今天下,最少也是諸侯藩鎮,割據一方的格局和氣量了。”
我最後回答道。
當然,我所言這些後世歸總的老生常談,只是針對古典時代的冷兵器戰爭而言,因爲生產力的落後和通訊條件的限制,在戰術和戰略上,個人的智謀和武勇,指揮經驗和臨場應變能力等因素的加成,會更大一些。
如果是進入排隊槍斃的全火器時代,那就是另一種狀況了。不過士兵作爲消耗品的命運,在大多數時代是沒有太大變化的,反而因爲進入戰爭強度更高更慘烈的火氣時代,而有所變本加厲。
就見他她突然站了起來
“諸兒郎。。”
“諾。。”
“即刻起,連我在內上下,唯林君是從。。”
“須得聽令,違者立斬。。”
這女人的決斷,比我想象要快,我本以爲她還會猶豫再三,或是避開我們先內部協商或曰鼓動一回再說。
雖然只是暫時的服從,但是還是很難不讓人生出好趕來。這是一個有理有節,可以交流的對像,讓人不免鬆了口氣。
如果他她真要是那些遇到狀況就不免歇斯底里,或是情緒大於理智的所謂尋常女流,那我只有拼着翻臉,發動一些事先的小布置,比如藏在火塘裡的伏筆,或是安放在懸樑上的東西,先挾持拿下再說;或是放棄掉牲口和大車,冒險衝出去,也要甩掉這種坑人不悔的豬隊友,山丘背後雖然陡,但是上不來,攀着繩子滑下去還是比較容易的。
“第一步,先把外面警戒的人,給換進來吧。。”
我看着那些明顯缺乏足夠信任的面孔,
“我們需要珍惜每一份力量。。”
他們更多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攤在地上的若干名傷員,顯然其中一個有他們曾經的領頭、隊長什麼的。
“還不快去。。”
陳夫人厲聲道,這才變成起身奔走的動靜。似乎坐下來休息的片刻,讓疲累不堪的他們變得遲鈍起來。。
“不用去了。。”
站在樑上警戒的伯符,突然道
“他們已經來了。。”
剎那間破門一下子重新洞開,帶着大潑的雨霧和冷風,以及裹挾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撞了進來,讓火光和溫度以下黯淡了許多。
然後清點兵器和物資,在不影響建築結構的情況下,蒐羅和拆除一切可以用的東西,比如繪製精美漆畫的木質壁板,被我們捆紮釘置成簡易的盾牌,神龕裡的環十字碑,也被推倒拖到門口,用來壓住殘破的大門,確保它不會輕易倒下。
我們居高臨下又有建築的掩護,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我們人手的不足,相比之下雨水對對方削弱,卻是顯而易見的。
視野能見度和雨水的打溼,將讓他們的弓弩難以發揮應有的作用;雨天又避免了被外部火攻的風險。被雨水澆淋溼滑的階梯,進一步將神堂,變得格外易守難攻。其他方向雖然有土坡可以攀爬,但是在雨水的沖刷浸潤下,爬上去不會比烏龜更有效率多少。
對方是如此志在必得,以至於不惜客服這些惡劣條件,也要強攻上來。留在外面警戒的人,只來得及掏出一個重傷的。
完好的生力軍有七個,雖然他們已經很疲累,但是考過或喝了熱湯之後,多少緩過來,能站立的輕傷者有四個,多少能駐跟矛,充當一些輔助作用,剩下是不能大動的重傷者五個,但是他們可以佈置在四角,用來傳話和警戒室內。
他們都歸在韓良臣手下,按照各自報出的專長和武備狀況,進行適當調整,我這裡五人衆則有伯符帶頭,和輕傷員一起充做預備隊和輔助。
我和抱頭蹲,還有陳夫人及她的老僕,外帶兩個很沒有存在感的年輕族人,一個山羊鬍的中年賬房,充做第三梯隊,燒水熬湯,照看傷者,準備更多的柴禾,將布片割成一條條的繃帶,或是將殘斷的桌案登腿削尖,或是將包起來的碎瓦斷磚扯到樑上,成某種陷阱和阻敵的小機關。
“這些機關工巧之物,也出自林生麼啊。。”
“略懂而已。。”
我謙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