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晚霞如血。
當最後一抹陽光逝去,夜幕籠罩大地,丹若堂內的光影也昏暗了下去。
嬰兒手臂粗的羊油蠟被點燃,燭火熱烈地燃燒着,一直不知從哪兒鑽進來的飛蛾,一頭扎進了炙熱的燭火中,轉瞬便被燃成一抹灰燼。
在燭火之下,永瑆眼中波光粼粼,他看着一臉絕望的盈玥,口中欲辯無言。
他眉心一片沉痛,下一刻,永瑆竟然膝蓋彎了下來,雙膝落在軟榻下的腳踏上!!
這雙只跪拜過君父膝蓋,竟跪在了盈玥腳邊。
永瑆的身量甚是頎長,即使跪在腳踏上,也只比坐在榻上的盈玥低了半個腦袋的而已。永瑆瞬時一把抱住盈玥的腰身,發出了哀求:“月娘,一切都是我混賬!你原諒我這一次好嗎?”他眼中凝霧,聲音亦是哽咽的。
盈玥早已呆住了,在後世給老婆下跪,或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但在古代,永瑆又是皇子,竟然下跪懇求她的原諒……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目光,盈玥不忍去看,急忙別過頭了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永瑆急忙道:“我早已悔不當初!我後悔,那天晚上爲什麼要去六哥府上?當初六哥有意做媒的時候,我爲何要顧忌他顏面,爲何沒有一口回絕?!月娘,我真的後悔了,我瞞着你,就是怕你受不了……”
永瑆吸了吸鼻子,目光凝望着她的小腹:“月娘,咱們已經有了孩子了,他在你肚子裡,才兩個月大。我們還要看着他降生、看着他長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我們還沒有白頭到老呢!”
“夠了!別說了!!”盈玥咆哮着,淚水已經四溢,她不能再聽下去,她怕自己真的會忍下這份屈辱、屈下這份尊嚴。
盈玥紅着眼睛道:“我們早就有過協議的,若你有了別的女人,我會從你身邊消失!!”——因爲她無法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怕只有一次出軌,她亦無法容忍!!
“不!!”永瑆急忙吼着,“月娘,你明明等了我一個下午,你既然特意等我回來……”
盈玥“呵”地悽然笑了,“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我等你回來,只是我不想不告而別,弄得好像落荒而逃一般。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永別’罷了!”
聽到“永別”二字,永瑆的瞳仁一縮,他急忙一把抱緊了盈玥:“我不準!!”他的雙臂絲絲箍着盈玥的身體,滿臉都是毅然決然,“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你離開!!”
盈玥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我會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養大,你可以直接對外宣佈我的死訊。”
“月娘!!”永瑆滿目愕然。
盈玥眼角的淚珠終於不可抑制地滑落了下來,“自此之後,橋歸橋、路歸路。你只管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再與我無干系!”
“月娘!你心裡明明還有我!”永瑆淚目看着她,四目相對,淚光相映,如斛珠傾落,瑩瑩點點,沾溼了華衣羅裳。
盈玥悽然笑了:“是,我心裡還有你,但我放不下、咽不下、容不下,所以——我要兌現我當初說過的話。”——她放不下自己身爲現代女人的執念與尊嚴,她咽不下丈夫出軌的這份恥辱,她容不下自己的丈夫有了別的女人!
她不會對別人怎樣,但她可以決定自己如何。
她擡起柔若無骨的手,輕輕落在永瑆的額頭上,咬牙含恨道:“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永瑆心頭一痛,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竟然不聽使喚了!
他的雙臂竟然鬆開了月娘,他站起了身來,他僵硬地退後了三步!!
他像個牽線木偶一般,竟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阻攔不了!!
這就是人仙法術嗎?
盈玥深吸一口氣,看着一丈外的木偶般永瑆,強壓下心頭最後一抹不忍,無比決絕地道:“你便只當我死了!”
永瑆淚水如泉涌出,模糊了視線,在一片模糊中,他只看到盈玥的身影一閃,便這樣消失在了他眼前!
下一刻,永瑆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禁錮也突然消失了!
他急忙大步衝上去,撲在了軟榻上,他對着空曠的丹若堂寢殿高呼:“月娘!我知道你還在!!你別走!!”
盈玥的確還在,她只是去了小世界裡,她躺在瞭望玥殿柔軟的拔步牀上,淚水自眼角滑落,染溼了雙鬢。
她合上眸子,魂魄陡然離體,飛出了月華澹澹的小世界,在此出現在了丹若堂中。
然而魂魄形態的她,永瑆看不到了。
她卻可以看到永瑆還在歇斯底里的吼着,彷彿是瘋魔了一般,對着空無一人的殿宇嘶吼着。
“月娘!月娘!我求求你別走!別走……”吼叫中,他軟倒在了地上,拳鬥狠狠錘擊着地面,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很快,那雙手便已經是一片鮮血!
盈玥不忍去看,既然出軌,爲何還要自殘挽留她?
永瑆,他是那麼愛惜自己的雙手,作爲一個男人,雙手細膩得不遜色女子。
這雙手,總是執着最好的狼毫,鐵畫銀鉤、筆走龍蛇,蜿蜒出無可比擬的字畫,亦會輕盈挑動琴絃,彈奏出最美最動人的旋律。
一方柔軟的月白素錦帕子自半空突然出現,輕飄飄落下,落在了永瑆的滿是鮮血的手邊。
看着這方錦帕,永瑆眼中跳躍出難掩的驚喜,他急忙一把抓起錦帕,豁然爬了起來,“月娘,你真的還在!你還沒有走……”
話剛落音,只聽得哐啷一聲,那緊閉的丹若堂的堂門,竟被重重推開了!
堂外侍立的侍女、嬤嬤、太監們俱是一臉茫然。
房門是盈玥自己打開的,她無聲無息邁出了這個門檻。
永瑆也終於想到了什麼,他大步急衝出來,“月娘!!”雖然眼睛看不到,他能能夠感受到,月娘走出去了!!
外頭的下人一臉惶惑,福晉明明不在啊……爺莫不是瘋了不成?
盈玥回首看了一眼這個幾欲瘋狂的男人,苦笑了笑,終於縱身飛了起來,她恍如羽毛般輕飄飄地飛向了深沉的夜空。
永瑆怔怔看着眼前黑沉的夜色,月娘……還是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