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熱的日頭已經升得老高,御前大太監王進保縮頭縮腦、磨磨蹭蹭到了皇帝陛下跟前,他深深弓着腰,道:“萬歲爺,都晌午了。翊坤宮,還有延禧宮,都派來請您去用膳呢。”
乾隆陛下老臉有些陰沉,“朕哪兒都不去!”乾隆豈會猜不到她們會說什麼?皇后無非想落井下石,想想那副嘴臉,便叫人生厭,至於魏氏……肯定是要要母族兄弟求情的!想想便頭疼得緊!
這時候,一個小太監快步跑進來,磕頭稟報:“稟萬歲爺,忠勇公傅恆求見!”
乾隆陛下神色一怔,“春和?”這件事連春和也驚動了?乾隆陛下微微一忖,便點頭道:“也好,叫他進來吧。”朕正愁沒個商量的人兒呢。
因早已卸職,因此傅恆此來穿的是一等公的吉服,倒也莊重大氣,目不斜視,面色剛直大步進殿,甩袖子麻溜磕頭請安。
乾隆陛下擡手虛扶了一把,“平身,賜坐!”
能在乾隆陛下跟前,得座兒的,朝臣中,實在寥寥無幾!哪怕是阿哥們,來給老子請安,也是甚少看座兒的。
傅恆忙謝了恩,看了一眼那花梨木扶手椅,卻並未落座,“皇上,奴才此來,其實是受人所託,前來求情的。”
乾隆陛下板起老臉來,肅然問:“受誰所託?爲誰求情?!”
傅恆答曰:“受和靜公主所託,爲延禧宮貴妃求情。”
和靜如今是傅恆的兒媳婦,兒媳婦有求,做公爹的不能視若無睹,很順理成章!
“哦?”乾隆挑了挑眉,“只是爲令貴妃求情而已?”
傅恆點頭:“正是!和靜公主並無包庇母族孃舅之意,只盼着皇上不要遷怒生母。”
乾隆陛下微微沉吟,面露之色:“和靜純孝,朕本來就無遷怒魏氏之意!”
傅恆正色道:“奴才明白,皇上素來不會遷怒無辜之人。只是公主年少,擔心則亂,故而央奴才來求情,其實不過是白跑一趟罷了。”說着,傅恆露出微笑來。
乾隆陛下眉宇鬆緩,露出些微笑意,“看樣子,真把和靜嫁給福康安是嫁對了!和靜如今不但有額駙愛重,連你這個公爹也愛護得緊。”
傅恆忙道:“應當的,何況皇上也很愛護十一福晉。”
聽了這話,乾隆陛下老臉有些尷尬了,他連忙咳嗽了兩聲,“嗯,那個,春和你來得正是時候,陪朕一塊兒用午膳吧!”
陪皇帝用午膳,絕對是無上殊榮了,傅恆卻露出了遲疑之色:“這個時候,皇上不打算去延禧宮寬慰一下貴妃?”
乾隆陛下搖了搖頭:“算了吧,朕若是去了,魏氏只怕……”
話未說完,王進保再度跑了進來,頭冒冷汗,“萬歲爺!令貴妃娘娘來了!”
乾隆陛下眉頭皺了起來,養心殿乃是君臣議政之地,歷來不許后妃靠近!這是自先帝爺的時候,便有的鐵律!
“貴妃娘娘身着素服,此刻跪在殿外,脫簪請罪,說是要爲兩位兄長贖罪!”王進保急忙補充道。
“養心殿乃聽政之地,后妃不得擅自靠近,她這是罔顧祖宗規矩!”說着,乾隆陛下臉色有些沉。
王進保忙道:“所以貴妃纔要脫簪請罪啊。”
傅恆心中暗道,這個王進保,怕是收了延禧宮不少銀子!
傅恆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方纔說了,不會遷怒貴妃。”
乾隆臉色愈發幽沉,“王進保,去告訴魏氏,朕不會怪罪她,讓她即刻退回後宮!”
王進保面露爲難之色,而殿外便已經傳來了嗚咽之聲,幽嗚陣陣,格外悲慼,然而也只是嗚咽着,並未揚聲吵擾。
畢竟,在養心殿外喧譁,便是擾亂聽政的大罪了,令貴妃不傻。
傅恆眼底冷意一閃便掩過了,他嘆了口氣,“令貴妃這是何苦呢?哭傷了自己,也爲難了皇上!”
這話着實戳中了乾隆心聲,也戳中了乾隆心頭惱怒之處,一個巴掌重重拍在了御案上,“此刻她眼中只怕只有她那兩個大逆不道的兄弟!哪裡會體諒朕的爲難之處!!”
傅恆忙寬慰:“皇上切勿動怒,令貴妃素來最解皇上心意,豈會不知皇上爲難之處?此番爲母家兄弟求情,其實也是爲皇子公主們的顏面考慮。”
“哼!”乾隆一聲冷哼,“顏面?!朕何嘗不顧惜親生骨肉的顏面?只是魏氏兄弟膽大包天,叫朕如何能寬恕?!”
傅恆嘆了口氣:“皇上說得極是,此番可不是貪污了幾個銀子的小事兒。古來僭越,萬無從輕處置之理。”
聽了這話,乾隆深深看了傅恆一眼:“春和也是與那些御史言臣一般看法,覺得真應該砍了魏氏兄弟?”
傅恆嘆了口氣,道:“皇上,奴才是來求情的。還請皇上週全阿哥公主顏面,起碼饒了魏氏兄弟性命。”
“哦?”乾隆露出詫異之色,“春和,你可從不是徇私之人。”
傅恆忙道:“奴才本就是承和靜公主所求,以一個姻親外眷的身份求情來的。皇上若問春和該如何處置,春和豈有不顧情分之理?可若皇上問的忠勇公傅恆——”
傅恆的臉色肅然板正,“《魏書?清河王懌傳》有云:諒以天尊地卑,君臣道別,宜杜漸防萌,無相僭越。故而,傅恆以爲,魏氏兄弟當斬不饒!”
聽了這一席話,乾隆陛下有些無言,良久才道:“春和啊春和,你一邊求朕饒恕,一邊又叫朕斬殺魏氏兄弟!這哪裡是給朕出主意,分明是爲難朕來了!”
傅恆不由笑了,“奴才知道,皇上爲此事必定爲難至極。所以皇上無論如何處置魏氏兄弟,奴才都絕無怨言。”
乾隆陛下嘆着氣道:“你無怨言,但魏氏呢?”聽着外頭愈發哀婉的嗚咽聲,乾隆陛下頭疼欲裂。
傅恆也嘆了口氣,“貴妃也真是的,明知皇上爲難地緊,卻還要來爲難皇上!唉,令貴妃本是賢惠人,一沾上魏家的事兒,便跟變了個人似的!”
乾隆冷哼:“可不是麼!前些年,因着魏清泰貪污聚斂之事,她便是這幅樣子!魏氏父子,當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大包天!”
傅恆道:“魏家出了一位貴妃,這兩位國舅難免就有些……”傅恆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表達到位了。
乾隆臉色更加不悅,“什麼‘國舅’?!貴妃雖然位高,也只是朕的妾室罷了!皇后的兄弟,那纔是國舅!”乾隆又看了傅恆一眼:“春和纔是朕的國舅!”
傅恆見狀,忙欠了欠身子,以示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