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鬧到晚上,她也沒上去用晚飯,就叫把飯傳到自己屋裡吃,正看着人登記緞子的花色數量呢,聽到外頭周玉堂的聲音問:“你們大奶奶下來了沒?”
一聽到這個聲音,唐寶雲就彎起了嘴角,她對周玉堂有一種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明明還算是陌生人,可兩人卻有這天下最親密的那種關係,矛盾至極。
他們利益一致,休慼與共,所有人都把他們看做一體,任何舉動都理所當然,天下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家人。
是的,家人,十分難以忽視的重要關係。
梅雪在外頭回話:“夫人說大奶奶雖大好了,還須養着些,吩咐晚上不用上去請安了,大奶奶傳了晚飯,就在屋裡吃呢。”
周玉堂就幾步跨了進來,唐寶雲見他進來了,寫完了那個字就把筆丟開,站起來笑:“二爺這會兒進來,可用飯了不曾?”
這一回見面,她的態度就自然的多了。
周玉堂隨口說:“我就在你這裡吃吧。”然後又去看她在寫的東西:“在寫什麼?”
唐寶雲就把賬簿子給他看:“我記賬呢,這屋裡一塌糊塗,東西亂的要命,誰也找不着,只得收拾收拾。”
周玉堂看她那亂七八糟的賬簿子,簡直慘不忍睹:“你這寫的都是什麼啊。”
唐寶雲端詳了一下,好吧,確實寫的不工整,而且她那筆字,又不是從小練過的,能有多好看,這裡又只有毛筆可用,更加歪歪扭扭不成樣子的。
她就笑道:“哎喲,我自個兒認得出什麼東西就成了嘛,又不用上奏本。”
唐寶雲把賬簿子擱一邊,又把炕上那個大盒子打開:“你看這個,我今天發的財。”
周玉堂何等人物,只瞟了一眼,並不怎麼動聲色,和唐寶雲神情完全不一樣。
唐寶雲前世雖然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到底年紀還小,雖有家裡給她設立的成長信託基金,可也就是每個月通過律師拿錢罷了,她又是個肯學上進的,一直還在學校和集團學習,沒怎麼出來交際,就是有錢,那也是賬面數字,並沒有囤積過珠寶首飾。
賬面數字,比起金子銀子沉甸甸的感覺,那又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她搜出了這些東西,倒是喜滋滋的拿着玩了半日,這會兒又給周玉堂獻寶,揀出來那對紅寶石牡丹赤金鬢花:“這個樣子大氣,我明兒孝敬母親去。”
又拿着那對寶藍點翠蓮花形鬢花:“這個給大妹妹。”
兩對珍珠耳墜子分給兩個庶妹,另給小胖妞兒一對小小的滾圓鐲子。
親疏長幼十分得體。
周玉堂卻沒理會這一頭,與她說:“你且別歡喜,這事兒比你想的麻煩。”
這句話一說,唐寶雲立刻知道他是很知道些什麼的,就把盒子撩開手,問他:“還有什麼?”
周玉堂其實有點猶豫該不該與她說,唐寶雲看出來了:“你與我說吧,不管到底怎麼着,總要叫我明白是個什麼事吧。”
周玉堂本來
也傾向於告訴唐寶雲的,這些東西,歸根到底是唐寶雲的,只不過以前唐寶雲沒法說事,又對孃家母親過於恭順,反倒不好說。
這會兒見她這樣說了,周玉堂才說:“這事兒你若是查下去,就要得罪岳母大人了。”
這背後是東安郡王妃在搗鬼,唐寶雲早已猜到,此時一點不吃驚,反倒點點頭:“我明白。”
“你明白?”周玉堂不由的反問了一句。
他是真以爲唐寶雲不明白的。
在他看來,唐寶雲恭順,畏懼東安郡王妃不假,但她不應該那麼明白東安郡王妃都做了些什麼。
嫁妝是女人的私產,按照禮法規矩,孃家和夫家都不能動用,當然,她要拿出來孝敬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不經過她自己,而私自拿她的嫁妝,又是另外一回事。
東安郡王妃要唐寶雲孝敬,當然明面上肯定也有,只是數目較小,而其他的,就是東安郡王妃,也不會明與唐寶雲說的。她顧慮的不是唐寶雲,而是讓周家知道了,傳了出去,在京城她自然擡不起頭來。
是以她的做法是用她的人管着唐寶雲,壓着唐寶雲,拿了她的嫁妝去使,只要唐寶雲不管不查,就自然沒事。這簡直就是使唐寶雲的嫁妝跟自己的銀子一樣方便隨意了。
東安郡王妃當然有自信能管着唐寶雲不許她去查。連周玉堂經過觀察之後,也認爲唐寶雲知道是她母親之後,是不敢去查的。
是以周玉堂想了一想,以爲唐寶雲說知道的是那些明面兒上的孝敬,便說:“不是你平日裡那些孝敬。”
唐寶雲還是點頭。
她是確實已經猜到了。
唐寶雲說:“我知道,今日我只是一時興起,查一查我的東西,母親連問也沒問到底什麼緣故,就急急的派人來攔我,還……”
她嘴角一絲譏誚的笑:“還要打我呢!”
說東安郡王妃心裡沒鬼都沒人信。
這屋裡的事,周玉堂當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便說:“那你還要查嗎?”
“當然!”唐寶雲毫不猶豫的說,如果說先前她還沒想明白,只是爲了爭一口氣,也是爲了不叫人轄制住她,這個時候,她已經真的被惹惱了。
她就要看看東安郡王妃的真面目,她要給真正的唐寶雲討一個公道,要看一看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母親!
到底是怎麼樣的狠心,會這樣壓榨,逼迫自己的親生女兒,任女兒被奴僕轄制,折辱,只要達到她的目的?
周玉堂看向她,似乎是想要看明白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過了一會兒,周玉堂終於說:“我想,岳母自己也沒有太多使銀子的地方,無非還是爲了二舅兄。”
唐寶雲怔了一下,恍然大悟。
周玉堂這樣一句話,終於讓她把前日的那事聯繫起來了,東安郡王妃一門心思想要兒子承襲郡王位,這樣的事情,自然不簡單,除了自己的努力,背後的勢力使力撐腰,當然還需要雄厚的人
力物力了。
銀子,必不可少!
自己手裡資源不夠,於是連女兒的嫁妝也要壓榨給兒子使了。
周玉堂見唐寶雲一時默然,以爲她猶豫起來,到底是親生母親,親哥哥,沒有人可以強求唐寶云爲了自己的利益鬥爭到底。
與母親鬥爭,與親兄長鬥爭,這大約是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了。
很快,唐寶雲擡起頭來,她的大眼睛閃着明亮的光,說:“二爺您瞧我這賬簿子實在見不得人,我跟前又沒有使得上力的,比我還不如呢,要不您替我找個人來,替我謄一謄。”
雖然沒有明說,可堅持到底的意思表露無遺了。
周玉堂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喜歡這個樣子的唐寶雲。
他笑道:“好,你都開口了,我難道還能說不?自然是要替你辦的。”
這話說的溫暖至極,叫唐寶雲開心的簡直飛揚,笑容自然更加燦爛,周玉堂又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別怕,我總能替你想辦法的。”
“嗯!”唐寶雲點頭,第一次在這個時空有了被人支持的篤定感。
第二日一早,從老太太那裡回來,唐寶雲又接着幹活,她覺得這些屋裡的女人都特別閒,因不出門,就在這方寸之間,更容易把這屋裡的事情都打聽的一清二楚。
今天在老太太那裡的時候,她就覺得幾乎所有人話裡話外的,連同寡居避世的三嬸孃,都知道她昨天在自己院子裡大動干戈了。
唐寶雲趴在炕桌上才寫了三個字,香蘭就進來說:“大姑娘來了。”
咦?唐寶雲把筆一丟,下炕來,就見周雅琴笑眯眯的走進來,後面跟着個丫鬟,抱着個包裹。
周雅琴今年虛歲十四了,是個十分秀麗雅緻的姑娘,身條纖細,個兒也不矮,在這個時空,算得大姑娘了,據說陸夫人都在替她看姑爺了,高官貴胄家的姑娘,通常及笄後就定親,定親後準備兩年,十七到十八歲左右出嫁。
不過像陸夫人這樣做繼室的,就會在定親後一年內出嫁。
唐寶雲十分客氣,做嫂子的比起小姑子來可差着呢,且這又是周玉堂唯一的同母妹妹:“妹妹來了,快坐。香蘭倒茶來。”
周雅琴在一邊坐下,就看見炕桌上唐寶雲鬼畫符一般的賬簿,很明顯的忍了一下笑,唐寶雲倒是坦然,用多了電腦,誰會寫字啊!
可怪不得我!
周雅琴道:“哥哥吩咐我來替嫂子謄賬簿子來了。”
什麼?找她?唐寶雲簡直搞不懂周玉堂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憑他的地位,手下定然大把人,居然把妹妹叫來辦事?
唐寶雲連忙說:“怎麼好勞動妹妹,你哥辦事也太不靠譜了。”
“靠譜?”周雅琴琢磨了一下這個現代詞彙,顯然是明白了大概意思,笑道:“嫂子這詞倒是新鮮,不過我哥辦事,還從來沒有人說過他不……靠譜呢!”
周雅琴到底還是年輕姑娘,學會了這個詞,一用上就歡快的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