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笑道:“大奶奶乏的這樣,只怕今兒也不好睡,倒是叫紫羅進來給大奶奶捏捏腿腳,各處捏一捏,說不得會好些。”
“紫羅是誰?”唐寶雲沒有印象。
白露道:“紫羅原不是咱們院子裡的丫鬟,怪不得大奶奶不記得,她是後頭管着那片湖裡魚的柳嫂子的閨女,行三,今年才十三,以前在老太太院子裡當差,因只管掃地喂鳥澆花兒,不上前頭來,大奶奶自然也沒見過,還是前兒二夫人回來了,要調人到二夫人院子裡伺候,騰挪了一回,各處的人都有換的,紫羅就到咱們院子裡來了。”
“嗯。”唐寶雲隨口應了一聲。
香蘭在一邊笑道:“哎喲白露囉裡囉嗦的,叫人給大奶奶捏腿,你把人履歷背一遍做什麼呢,你就跟大奶奶說,這紫羅孃家嫂子原是同益堂坐堂的元老郎中的小閨女,跟着學了些艾灸推拿什麼的,嫁過來也教了紫羅,想着說不準今後要伺候主子,這不就結了嗎?”
嘖,做個小丫鬟還要時刻充電,才能伺候好主子呢,唐寶雲立刻就想到這上頭去了,這就跟小職員們拼命的考證,讀自考電大是一個道理,技不壓身,多學點兒東西,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呢?
然後得了主子賞識,就升個一級半級的呢?這就叫丫鬟的自我修養,尤其是在這種沒有現代體系的考評升級制度,全靠混資歷,討主子喜歡,需要主子賞識的情況下,顯然更有用一點。
不說別的,單是能升一級,就十分划得來了,不同等級丫鬟之間的月例可差着五百錢呢!若是三等丫鬟升二等,立刻就等於薪金翻倍,顯然這是值得奮鬥的。
唐寶雲這樣想着,覺得十分有趣,各級的生態層都有相應的準則,丫鬟之間的競爭又和上層不一樣了,她們之間或許少些毒殺、掠奪,但競爭資源的本質其實是一樣的。
唐寶雲笑道:“叫她來試試罷。”
肯努力的人,唐寶雲也願意給她機會。
很快,就有個小姑娘走了進來,才十三歲,確實是個小姑娘,雖然並不瘦小,模樣兒還沒完全長開,但也挺俊俏的,個子也比香蘭矮不了多少,但因少進屋來伺候,到底有點緊張,進來給唐寶雲磕頭,香蘭吩咐道:“今兒府裡忙大事,大奶奶忙了一日,着實累着了,你往日裡常說你會得舒緩,就叫你來瞧瞧,怎麼個給大奶奶捏捏腳。”
紫羅便道:“原來是這樣,大奶奶今日定然是要走來走去,各處查看說話的,站立走動的多了,平日裡又原是少動的,是以腿腳痠脹是有的,且說話多了,傷了中氣,只覺得乏,定然沒有胃口,也不知是不是?”
有點意思啊!唐寶雲在現代少接觸中醫,沒想到中醫追本溯源還很有點意思,便點點頭:“倒是這樣。”
白露和香蘭都又笑了,紫羅道:“大奶奶多歇兩日,倒是也就不礙了,這會兒先點個薰香,寧心靜氣,艾灸心脈一帶,排出滯氣,再揉捏腿腳,加強氣血運轉,今晚沉沉的睡一晚好覺,明兒起身就再沒有什麼不適了。”
聽起來還真頭頭是道的,唐寶雲見紫羅說完了治療方案,等着自己表態,想一想這些手段
都是常見的醫療輔助手段,便是錯了也無大礙那種,便點頭道:“也罷,你就這樣試試吧。”
紫羅抿嘴一笑,嘴角兩個深深的小酒窩,看起來格外甜美,她從荷包裡取出一塊黑色的香來,打開香爐放進去點上,又拿出捻好的一根拇指粗細,約有半尺長的艾條,請唐寶雲寬了衣服給她艾灸穴位,這剛剛點上,梅雪笑嘻嘻的回來,見狀呆了一呆:“大奶奶這是哪裡不自在嗎?”
這屋裡也就香蘭有身份彈壓梅雪,而且她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立刻就道:“哪有什麼不自在,就是乏了,又聽說紫羅會些解乏的手段,就叫她進來試試。”
“有用麼?”梅雪忍了一忍,還是忍不住問。
“這個你要問大奶奶啊。”香蘭忍不住掩嘴笑,唐寶雲倒是愜意的答了一聲:“還挺不錯的。”
梅雪低頭暗中撇了撇嘴,才又笑道:“我剛去廚房說了,見廚房裡有酸筍清雞湯,燉的香香的,也沒什麼油膩,已經叫她們預備了,回頭再拌個黃瓜,還有外頭莊子上送來的野雞瓜子,拿松子兒,五香豆腐乾炒了,倒是爽口下飯的,大奶奶覺得怎麼樣。”
唐寶雲聽的懶懶的,沒怎麼說話,倒是紫羅笑道:“大奶奶今兒累着了,沒胃口吃葷腥的,倒不如跟廚房的曾大娘說,現和了面扯麪皮兒,多放姜醋辣子,熱熱的煮一碗來,反是合胃口些兒,酸辣清表,出一出汗,倒是把今兒存在心裡的熱毒發出去,再喝碗雞湯略補一補,歇一歇便剛好睡覺呢。”
這還沒吃,唐寶雲單是聽已經覺得想吃了,便立刻道:“這個好,你們跟廚房說罷。”
梅雪不由的又撇嘴,可香蘭已經道:“哎喲說的我也想吃了。”
紫羅笑道:“姐姐們今兒也是忙亂了一日,雖說不如大奶奶這樣乏,但比往日裡自然是累些的,吃一碗酸辣面片兒,比吃大魚大肉還舒坦呢。”
白露見狀,便笑道:“那就一人賞一碗吧,橫豎不是貴重東西,做一碗是做,做十碗也是做,那野雞瓜子也是大奶奶往日裡愛用的,我去說與廚房,明兒一早炒了來,給大奶奶下稀飯纔好。”
說着一陣風就去廚房吩咐了。
唐寶雲笑了笑,這白露如今也是圓滑了不少了,到底是這些日子經的事多,且主子硬了起來,連帶的奴才的地位不一樣,經歷事情的時候也就不一樣了,若是如當年唐寶雲這樣一味的膽怯,連帶奴才自然也是擡不起頭,總捱罵,能學出些什麼來呢?
那艾灸熱熱的,在身體上方緩緩移動,讓人覺得熱熱的燙燙的,偏又是那種叫人舒服的熱和燙,皮膚沒有炙烤的痛苦,只有一種舒服的痛感,倒是真的挺怡神的。
艾灸之後,紫羅給唐寶雲按壓腿腳,她說:“今後大奶奶再遇到這樣的事,也要偷着空兒好歹坐一坐,把腳放高些,您瞧,今兒站的狠了,小腿上都有點兒水腫了起來。”
紫羅的手指頭按上去,果然見一個不太明顯的凹陷,唐寶雲一看,頓時覺得自己這個身子太嬌氣,這才站一天呢,腿都站腫了。
紫羅給她按了半日,廚房就送來了大食盒,唐寶雲先問了一句:“大爺在外頭書房,可要了東西了嗎
?”
那廚房送東西的忙道:“先前就吩咐送些酒食去了老爺們處了。”
唐寶雲聽了這才罷了,回頭看自己的飲食,唐寶雲那一碗酸辣面片兒湯終究還跟別人的不一樣,上頭飄着蛋飄兒,且也格外做的小而薄些,紅紅的辣椒,綠綠的香蔥,金黃的蛋飄兒,白生生的面片兒,配上醬色湯汁,到底是國公府的廚子,簡簡單單一碗麪片兒也十分賞心悅目,且食盒一揭開就是一股子酸辣噴香的氣息,唐寶雲立刻就感覺自己分泌了口水了。
廚房自然也懂得伺候,聽了吩咐知道大奶奶這是要吃清淡簡單的東西,也就都往這裡頭預備,送來的另外一個盒子裡是一碗清雞湯,清澈如水,只面上飄着幾顆金黃的油滴,還有一個小小的攢盤,裡頭有泡的紅白蘿蔔,酸筍,油炸的花生米,豆腐乳、酸豆角肉糜等等下粥小菜,不是平日裡那樣一碗菜都要三隻雞來配的做法,這簡直是唐寶雲到了這個時空後吃的最爲平民化的一頓飯食了。
當然,盒子裡的點心還是不平民的,一碟金黃的炸奶油卷酥,一碟翠玉豆糕,精緻一如往日。
唐寶雲吃的歡喜,便把炸奶油卷酥賞紫羅吃了,自覺現在推拿之後,又出了點兒汗,從頭到尾都舒服了許多,這會兒歪在炕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紫羅說話,問她些怎麼學的,學了多久,嫂嫂的手段怎麼樣之類的話,紫羅也算是口角靈便的,見主子肯問,也就揀些要緊的說,聽紫羅說起來,那簡直就是一段民間底層人民的奮鬥史。
紫羅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起來,真是託了大奶奶的福呢!”
以前的事情說的不多,只叫唐寶雲知道,這是一個從河北逃荒到京郊的家庭,到如今媳婦孫女都進了國公府伺候,在城外也置了兩畝薄田,兒子孫子都在城裡有差使,這樣一家子,在京城裡雖然不起眼,但也衣食無憂,過年能人人做一件新衣服,用許多人的話來說,這已經是熬出頭了。
而今年,則更不同,國公府的後宅改革,短短半年,給紫羅一家帶來了七兩銀子的收入,他們家過年破天荒的去臻品閣給孩子們買了一回點心,當然是買的最便宜的那一種。給所有孩子從帽子到鞋子都置了一身新衣服,爺爺換了新菸嘴,還買了一斤上好的菸葉,母親和嬸孃們也每人打了一對銀鐲子。
這就是生活的希望,七兩銀子,帶來了生活會更好的希望,明年一整年,或許會有十五兩呢?甚至老天爺照看,能有二十兩呢?
底層人民的生活,跟唐寶雲平日裡接觸的自然是不一樣的,唐寶雲聽的興致盎然,同時還更覺得自己除了攪在這些豪門大族無休無止的更爲激烈的爭鬥之外,還是做了一件好事。
把國公府分包這件事,無意中改變了很多個底層的家庭,這樣一點小小的改變,一些小小的資源,其實就能讓一些底層的家庭獲得很大的改善,這是唐寶雲一開始完全沒有想到的,畢竟唐寶雲是從物資豐富的現代社會而來,並不知道這個年代社會底層的資源有多麼的匱乏。
我也做了件好事呢!於是在經歷了一天誘騙、毒殺、將計就計、圈套之後精疲力竭的唐寶雲,在這樣一個小小丫鬟的話裡得到了寬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