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安郡王的書房出來,已經是深夜了,因是夏夜,倒也不冷,只是風吹的披風飛揚起來,而唐寶雲的心情則更爲飛揚。
她臉頰還依然緋紅,眼睛晶亮無比。
今日在東安郡王的書房裡,周玉堂已經提出來,建議唐寶雲參贊軍需轉運衙門,這是唐寶雲完全沒有想到的,周玉堂對太子爺進言道:“我細想起來,拙荊慮事,常有出人意料之處,且似乎很能體察外頭百姓的心思,這一樣本事,是從何而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當是與生俱來罷了。”
對另外一個階級的心思的細緻把握與體察,放在唐寶雲這樣出身和經歷的人身上,確實有些突兀,周玉堂哪裡知道,唐寶雲所表露出來的那一些東西,正是現代商業的特點和基礎。
但是周玉堂雖然不能理解,卻懂得應用,他對太子爺說:“內舉不避親,這正是我們需要的。”
太子爺深以爲然,只是唐明朗還有一點顧慮:“只是妹妹到底是女子。”
“不拘一格降人才。”反是太子爺笑道:“再說了,又沒有正兒八經加官進爵,也就無礙了。文帝朝武帝朝都曾有女官出仕,雖偶有物議,結果卻是有目共睹,便是史書上都曾議文武盛世,頗得益於廣開人才之路。”
太子爺都這樣說了,唐明朗不禁點頭:“妹妹先書房參詳,也就罷了。”
有這句話就足夠了,周玉堂也不與他爭,他雖然覺得唐寶雲思路清奇,辦事有紋路,到底辦的都是小事,周玉堂也不敢給她打包票能辦這樣的大事,他只是覺得唐寶雲若是有這樣的本事,出來做一點事也是好的。而且在周玉堂看起來,唐寶雲定然是願意做這樣的事的。
而他,則願意看到唐寶雲歡喜。
她歡喜起來,眉目靈動,臉上熠熠生輝,叫人百看不厭,是周玉堂最喜歡的,他這輩子喜歡的東西不多,所以覺得值得重視。
今日有這樣一個機會,唐寶雲不僅語出驚人,而且是連太子爺連同幕僚團都驚動了,方案雖然還粗糙,卻頗有可爲之處,周玉堂何等人物,立刻抓住這樣的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然,連周玉堂並在場衆人都沒有想到,這一次書房之談,拉開的是怎樣一場變革的大幕,現代商業的模式,在這個時代,從今日起,影響千年,有着怎樣璀璨的光芒。
唐寶雲自己同樣沒有想到,對於這個時候的她來說,她要的是一個能做一點事的機會,任何一點機會都可以!
在這個時代,在這樣的地方憋了這麼久,努力適應這裡的規則,努力的按照這裡後宅的規矩行事,小心翼翼,一步也不敢多走,想要做一點兒事情也要想出各種藉口,作爲現代女性,尤其是一直定位和培養爲集團高管的職場女性來說,這一年多的日子,真是憋悶的不行。
曾經唐寶雲看到後園改革的成果,便覺得這大約就是自己在這個時空所能做的最大的事了,其他便是無窮無盡的爭鬥、陰謀、圈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叫人疲憊,毫無益處。
暗地裡,她有時候甚至還羨慕敏表姑,至少她少許多制擘,還能有自己的
事業。
可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機會,身爲一個天生就該生活在後宅相夫教子的貴女,居然有這樣的機會,連她都不知道周玉堂是怎麼想的,會有這樣大膽。
當然,唐寶雲知道,自己也確實向來是看不透周玉堂的,他的想法,有時候慎密無比,有時候天馬行空,可又毫不違和。
唐寶雲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搖搖睡在身邊的周玉堂:“哎,真讓我做這個啊?”
半夜三更的,周玉堂就是沒有起牀氣都快要給她氣死了,惱道:“你還要問多少遍?”
周玉堂簡直後悔的不行,這一晚到如今,唐寶雲真是問了十次都不止,開始兩次周玉堂還笑她好玩,到這會兒,剛要入睡就被她問一遍,真是佛都要氣出真火來!
而且唐寶雲還有身孕呢!這大半夜的不睡覺。
周玉堂覺得,自己其實應該等她養下哥兒來,再讓她參與的,這次真是有點失算,知道她會歡喜,可沒想到她會歡喜的宛如失心瘋。
周玉堂那樣的脾氣,向來不是個好的,此時一掀被子就要下牀:“我到書房睡去!”
唐寶雲便知道自己是歡喜的過了頭,確實有點擾民了,她倒也不是持寵而嬌的性子,連忙就拉住周玉堂,軟聲求道:“是我不好,我再不擾你了,你安心睡罷了,來來來,我伺候你。”
說着就要起身,周玉堂見她這樣大的肚子了,想着那是自己的孩子,不由的也就心軟起來,只臉還是冷着,卻把她按回去,不要她起來。
唐寶雲心中溫暖,笑嘻嘻的看着他,她覺得,雖然她依然看不透這個男人,可是卻一天比一天覺得他好,也實實在在的覺得他好。
周玉堂對她的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不是幾句溫言軟語,多喝熱水那種好,這個男人嘴裡說一套,做的卻又是另外一套,做的更溫柔,叫人心安的溫柔。
唐寶雲不自覺的就捱了過去,抱着他的胳膊,還拿臉蹭了蹭,這樣貓兒一般的舉動,讓周玉堂心中不由的更柔軟起來,伸手摸摸她的頭髮:“睡吧。”
“嗯。”唐寶雲答的倒是很溫順。
聽到裡頭漸漸的沒了聲氣,站在門口還沒敢進去的值夜的綠柳和梅雪對看一眼,同時出了一口氣,綠柳是鬆了一口氣,梅雪卻是失望的嘆了一口氣。
只兩人都沒有出聲,都又躡手躡腳的回去躺下了。
梅雪毫無睡意,睜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頂,不是不有點灰心喪氣的,大奶奶有孕都七個月了,還牢牢的把持着大爺,自己半點兒插不進手去,連一家子長輩都沒有一句話,看起來這得要大奶奶生出哥兒來了,作實了有了嫡長子,自己纔有機會嗎?
可是若是這一胎是個姐兒呢?自己已經十八了,再等兩年,連收做屋裡人也得嫌年紀大了……這可怎麼辦纔好呢?
梅雪翻過身,十分沮喪。
正在這個時候,裡頭又一次雞飛狗跳起來,這小兩口的這一晚,還真是熱鬧非凡。
第二日,唐寶雲起牀的時候就有點沒精打采,呵欠連天,只是她雖因有孕在身,從郭太夫人起都免了她早起的請安伺候,只不過每
日裡過去走一走,不過到底是講規矩的人家,也不好去的太遲,免得叫人議論。
這個時空別的也罷了,孝這個字格外看重些,誰也不敢輕視。
綠柳心知肚明這是怎麼回事,笑道:“大奶奶且略微收拾一下,過去夫人和老太太那裡略坐坐,回來再歇一回就好了。”
唐寶雲點點頭,讓綠柳給她梳頭,梅雪卻在一邊笑道:“我瞧着一早大爺也精神不好,不大有好氣的樣子,就往書房去了,大爺的脾氣,心裡不鬆快連飯也吃不下的,是不是吩咐廚房現熬點兒細米粥,預備幾碟小菜,給書房那邊送去?”
唐寶雲於這上頭是極其遲鈍的,到底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就算知道這個時空的男人納妾是正常事,也曾經擔心過周玉堂,可她從小到大的思維裡,就沒有人可以名正言順的打別人丈夫的主意的,不會聽到這樣的話就敏感的聯想到那樣的事上去,隨隨便便就點頭應道:“很是,你去吩咐吧。”
梅雪心中一喜,忙應下來:“大奶奶這裡用什麼呢?我一徑吩咐預備了纔好。”
“不必了,我跟着老太太吃去。”唐寶雲隨口道,根本沒有注意到別的。
待梅雪出去了,唐寶雲也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鏡子裡頭綠柳有一點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奇道:“怎麼了?我頭髮有哪裡不對嗎?”
綠柳忙道:“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唐寶雲自己是利落性子,真受不了這些人吞吞吐吐的樣子,說話拐兩三個彎,別人也罷了,自己的丫鬟,常在跟前的她就更受不了。
綠柳才道:“我多嘴一句,原是我瞧着大奶奶並沒有那個意思,這會兒打發梅雪過去伺候大爺,只怕有點兒不妥當……”
“有什麼……”唐寶雲說了三個字,纔回過味道來,有點奇道:“梅雪有那個意思?”
綠柳心中嘀咕起來,似乎覺得有些不好說,她們四個是一起從東安郡王府陪嫁來的,有一個來了不久,犯了個忌諱,被打發了出去,才補了香蘭來,剩下三個,雖說好歹一起來的,本該有些香火情,只是香蘭向來心高志大,性子要強不饒人,頗有點咬羣兒,尤其是爲着體面,偶爾還有點兒當面笑臉背後捅刀的性子。
只是因着都不是大事,她們也不太與她計較,但是心中多少有點兒防備,是以雖說都是王府來的三個,綠柳卻與白露最好,梅雪就差着一層了。
就是差着這一層,叫綠柳雖然心中明白,嘴裡卻不好說。
正在這個時候,香蘭卻剛好在外頭聽見了,一掀簾子進來笑道:“我知道綠柳不好說,我是不怕說的,我瞧着梅雪心氣兒不小,只怕是有那個心思的。”
“什麼心思?”唐寶雲隨口問,然後立刻就轉過了這個彎來了:“她喜歡大爺?”
“喜歡?”香蘭笑道:“大奶奶這話問的古怪了,我竟不明白,只是大爺跟前一直沒人,如今大奶奶有身孕,眼看要養哥兒了,其實不止梅雪一個人巴望着大奶奶挑兩個人去伺候大爺呢。”
噢,不是喜歡,只是利益吧?唐寶雲終於又把觀念帶回到了這個時代,只是切換的有點慢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