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聽了一愣,她還不知道這親事沒成。高世曼聽她說話難聽,擡頭看了她一眼,她猶不覺得自己剛纔的話有些刻薄,還在那嘰嘰歪歪地道:“那凌家啊,忒勢利,也不瞧瞧他們那女兒,乍一看還挺漂亮,其實那嘴略顯大了些,男人嘴大吃四方,她一個女子,這麼大嘴,還不得把婆家給吃窮了啊……”
男人們都陸續走了,就剩下沈家的女眷們坐這兒閒嗑牙。高世曼聽她這麼說,忍不住又擡頭看了看三嬸的嘴巴,她的嘴倒是小巧之極,可惜過於刻薄了,就算不吃窮婆家,因着禍從口出,她也不會給自己相公帶來什麼福報。
程楚文見高世曼瞧她,抿了下嘴對她道:“大侄媳,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高世曼聽她點了自己的名,壓下心中不快,臉上擠了笑道:“三嬸此言差矣,良禽擇木而棲,人皆有趨利避害之心,若三叔不是沈家人,而是泥腿子一個,您也不會嫁他呀!”
此話再清楚不過,別嫌棄人家勢利,要想獲得尊重,首先自己得有本事才成。程楚文大罵凌家勢利,其實不就是在說自己孃家沒本事唄,怪誰。
程楚文聽得不是那個味兒,細品之下不免怒了,她癟了下嘴看着高世曼道:“這麼說來,若非彥堂有今日地位、身份,你也不會嫁他了?”
赤祼祼的反擊,高世曼聽了露出個瞭然的笑道:“那是自然,若他是市井混混,就算我願嫁,我爹也不會答應。”
誠實是最大的權謀,最好的謀略。高世曼並不諱言,以她今時今日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倘沈立行是個混混,皇上也不會樂意兩人結爲伉儷。
老太太和各位嬸嬸聽着二人你來我往的,皆覺得高世曼應對自如,從容不迫,倒是那程楚文,憋得耳根子都紅了,卻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四嬸白逸晨見程楚文吃癟,只覺痛快,因爲她自己就是個大嘴的女人,剛纔聽三嫂說什麼大嘴把婆家吃窮什麼的,她就氣不打一處兒來。又見老太太一如既往慈愛地看着高世曼,她溫溫柔柔地道:“想是那凌家看走了眼,要不然,二嫂孃家這等人家,怎麼可能入不了他們的眼。”
火上澆油啊,高世曼心中一樂,見程楚文傻不拉嘰地眼都瞪了起來,她適時起身對老太太道:“祖母,您歇着吧,我有事先回去了。”再呆下去,若是她們幾個女人真掰起來,可不好看。
“去吧!”老太太笑盈盈的。
剛一回院子,就看到丫頭婆子們圍在一起說閒話兒,看那樣子還挺熱鬧,高世曼笑嘻嘻地悄悄圍過去,趁她們說的熱火朝天,她故意陰惻惻地拖長聲音道:“你們說誰壞話呢……”
有個掃地丫頭嚇得尖叫了一聲,高世曼被逗得哈哈大笑,大家見她笑得開懷,推了那小丫頭一把,都呵呵地笑了。
“剛聽你們說誰天天挨跪啊?”高世曼疑惑地問道。
瓊枝興奮地道:“少夫人,咱們正說於姝呢,那狐媚子不是爬了小老爺的牀麼,五夫人大着肚子,性情大變,整日裡搓磨她,您不知道,她在咱們院兒裡的時候,那水靈靈的可好看了,現在自去了那邊兒,您沒瞧見,跟倒夜香的小六子倒挺般配呢!”
大家聽她說的有趣,皆笑得前仰後合,高世曼其實也想笑,可又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笑話從她這裡出去的丫頭,故意白了她一眼道:“就你會說話,你們這些懶鬼,還不幹活兒去!”
此時的於姝正可憐巴巴地跪在莫氏面前,莫氏裝模作樣的撫着自己肚子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沈敬廟大急,扶着自己妻子對於姝喝道:“我以爲你是個好的,誰知道是個歹的,若是夫人有個好歹,看我不賣了你!”
原來莫氏吃了於姝端來的一盤點心,只說味道怪怪的,然後就開始叫着肚子疼,沈敬廟大急,忙讓她吐出來,莫氏本來有孕,稍一動作就要吐,於是將肚子裡吃的東西統統都吐了出來,她本來就是故意栽贓這個於姝的,當下指着於姝要死要活的,沈敬廟也不是個蠻清白的,爲了妻子肚裡的孩子,少不得將於姝罵了一通。
想他當日與於姝暗渡陳倉之時,在牀上說的那些甜言蜜語,今日想來,實是可笑又可悲。於姝知道莫氏無事生非,但她百口莫辯呀,整個院子裡都是在莫氏手裡討生活的人,誰敢多嘴。
她跪在地上,回想往事,也忘了討饒,她日日在莫氏眼皮子底下,今天討了饒,明日還有新花樣,索性得過且過了。哀莫大於心死,沈敬廟見她如調敗的殘菊,心裡怎麼也沒了當日對她的稀罕。
不過這些跟高世曼無關,她對於姝也是不喜的,於姝自己要爬小老爺的牀,只要不爬沈立行的牀就行了。
高世曼發了話,大家都知道她脾氣,不僅不散,還嘻嘻哈哈地互相笑個不停。於姝在這裡的時候,因着長的出挑,私下裡總是有些氣傲,除了巴結下安氏姐妹,大家都不喜歡她,如今她落了難,她們能不看笑話麼。高世曼則懶得管她們,進了書房開始做自己的事兒。
她的時報自然是頭一個被魏王審覈通過辦報資格的,沈立行不在京中,她的全部精力都撲在時報上,這都臘月了,那個《大夏報》還在整頓,也不知道魏王要折騰他們到什麼時候。幸而當時報紙大部分收回,影響尚不可知,應該沒有那麼糟糕纔是。
她想了想,伏案揮筆又將果樹嫁接的原理和竅門寫了出來。過了年大地回春,農事又忙,她得提前將自己肚子裡還有的貨全倒出來。還有莊稼蔬菜開花之時,現代的授粉方法,她都要慢慢登在報上,惠及全國。
到了臘月二十幾,年味漸濃,沈立行還未歸京,她跟他說過了,沒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再寫信回來,省得浪費鴿力人力,所以她也就只能收到襄城頻繁的來信。每逢佳節倍思親,襄城信中的殷切和無奈全部付諸筆端,看得高世曼心裡難過之極。
襄城回京,豈是那麼容易之事,如果撕破臉,贊普肯定會扣押她做人質,煩啊煩!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沈立行終於回京,他先入宮,然後纔回了府。沈府無人知道他今日回來,他故意沒說,要給高世曼一個驚喜。回來的時候,高世曼被沈老太太叫去跟她們打牌,她興致缺缺,可又不好在長輩們面前表現出來,於是道:“祖母,您跟嬸嬸們玩兒吧,我在您後面看着,給您打氣!”
老太太也不強求,只一邊抹牌一邊問她:“彥堂沒說何時回京?明兒都是三十了。”
她怏怏不樂,回道:“嗯,想是快回來了。”
程楚文正好在老太太對面,見她心情不樂,有些興災樂禍地道:“彥堂文武雙全,一表人才,這幾月不在京中,那外邊的狂蜂浪蝶只怕要纏暈了他,他這時都還不回來,莫不是被那些小狐狸們纏軟了腳脖子?”
老太太手上一頓,看了看程楚文對高世曼道:“別聽你三嬸瞎說,彥堂不是那樣的人。”
二嬸在桌下踢了程楚文一腳,四嬸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中暗暗嘀咕道:男人可不就都是這個樣子嗎。
高世曼聽了心裡更加不樂,她只覺氣悶,若不是不想讓人看笑話兒,她真想哭一場。幾個月不見,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想他,明天就是過年,他回不回京、何日回京,竟連個音信也無,莫非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成。
高世曼強忍着心中難過,默不做聲。程楚文在桌下捱了一腳,知道是二嫂踢的她,哼,二嫂得了高世曼的固元膏,當然向着高世曼,她可不然,她就是要說,說個過癮,噁心死高世曼。
老太太又素來脾氣極好,對這些兒媳都寬讓的很,程楚文越發喋喋不休起來:“老太太可別說,咱們闔府上下,除了老太爺對您真真兒的,將您這輩子都護的好好兒的,別的誰有這個覺悟。彥堂更別說了,大侄媳進門前杜姨娘就受寵的不行,現下經常在外面跑,哪能不偷腥,反正我是不信的,二筒!”
沈立行剛一出宮就直奔回府,得知高世曼被祖母叫來了,便扭頭又往這邊急急趕來了。這會兒剛到老太太門口,他讓外面守着的丫頭婆子都別做聲,想看看高世曼等會見到他時的愕然傻樣兒。
聽着裡面三嬸的嘰嘰歪歪,沈立行肺都要氣炸了,他在外面潔身自好的很好不好,三嬸在高世曼面前說自己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正準備拉着臉進去,突聽三嬸又道:“大侄媳,瞧你這小臉兒,怎麼這麼難看?”她心中得意洋洋,緊接着又道:“三嬸說的都是大實話,你可別不愛聽,背後的冷劍、面前的僞裝,這是人情的淡漠。嘴上說話兒好聽的人,心裡往往是冰涼的;嘴上沒一句好話兒的人,心地卻是很實誠善良的,我說這話都是爲你好,彥堂院兒裡就一個姨娘,你若是賢妻,就該給他多擡幾個妾進來……”
高世曼又氣又難受,可是她聽了這話,腦子裡一團漿糊,哪有心思去反駁人家長輩,直抿着脣不吭氣。
沈立行氣的不行,他擡腿進來,先看了一眼高世曼,只見她強忍着的小模樣兒,只怕再說下去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他又心疼又惱火,一個眼風掃向三嬸,程楚文一愣,忙堆起笑道:“喲,看看這是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