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是李大人正式上班的日子。雖然臥房豪華,但枕邊無人。更顯屋大空曠,令人難捱,李塵只是在正房裡轉了轉,當晚便歇在了簽押房中。 早晨天還不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大人,突然聽到雲板響聲,起初不想理會,翻個身繼續睡,誰知接連七聲雲板後,外面又依次響起一通挪子,吵得他一下站起來,推開門本想問一聲:‘大清早吵什麼吵。要賣豆腐嗎?’ 卻看見馮天化領着提着水壺的幾個丫鬟,早就站在門口了。看到李塵開了門,馮天化笑道:“大人。您起來了?”說着一揮手,幾個丫鬟便進去屋裡,拿盆子倒水,準備給府尊大人洗漱。 李塵這才知道,原來那雲板、梆子聲,是叫自己起牀呢,勉強笑笑道:“申川公早啊。” “屬下怕大人第一天不習慣,才起早了點過來”,馮天化笑道:“不過顯然是多慮了。” 李塵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待會兒我去大堂還是二堂?”他已經把馮老先生當成顧問了。 “大堂”,馮天化答道:“大人今天首日升堂,當然要‘排衙’的。” “好的。”李塵點頭笑笑,便與他分開了,等歸有兔走到內宅門口時,命人再敲五下雲板,外間各衙役,趕緊依次敲梆,這叫,傳二挪,。表示長官已經起牀梳洗,準備升堂了。 在侍女的服侍下,李塵梳洗更衣、吃過早點,便穿過內宅門,來到二堂,再過寅恭門,到達大堂,堂內已是六房書吏到齊,三班衙役站定,只等府尊大人前來‘排衙’。 在京時,李塵便聽說‘排衙’是京官最羨慕地方官的地方。官場上流傳着一個段子,說京官與外任官相遇,外任官說:‘我愛京官有牙牌’。京官則羨慕地講:‘我愛外任有排衙。’ 所謂‘排衙’就是正印官將手下的蝦兵蟹將集合起來,模仿皇帝上朝的極盡威風,其無盡快感,是連轎子都只能兩人擡的京官無法享受 。 正如朝廷的禮儀有很多種‘排衙’也有多種細分,今天在大堂內舉行的是衙參,即府中佐屬官吏參見知府的儀式,正是模仿皇宮內百官上朝的場面、這‘小國君臣’的土朝會,倒也有幾分肅穆。 待李塵從屏風後轉出,僚屬衙役們便跪拜參見道:“拜見大人!” 李塵大步走上高出地面一尺的方臺,那是他的公案與座椅擺放的地方。寬大厚重的公案,被深藍色的呢子桌布完全蓋住,其上擺放着文房四寶和籤筒,籤筒內插着紅綠頭籤。除了用來發號施令,代表權威外。這筒籤還有其它的用向只籤筒的容量正好是戶部頒定的一斗米的容積,一支籤子長度則是一尺。碰到缺斤短兩的經濟糾紛,可以拿來當量具,不用再尋工具。 看一眼大案後面,,盡在 高懸着‘政肅風清’四個大字,下面是繪滿江崖海水雲雁圖的富麗華貴的屏風,李塵端坐在案後的座椅上,環視大堂,他發現與昨日的空曠相比,今天多了許多擺設……” 只見大堂左側放置迴避肅靜牌、青旗、杏黃傘、青扇、銅棍、皮槊等儀仗,右側則擺着他的所有職銜牌:廣州府堂官、奉旨辦理洋務、督察河務、遠洋招商局舉,固倫和孝額駙,超品公爵李。這是他目前的官銜,但還沒完,接着往下看毗葵醜科一甲第一、六元及第、前前斡林院修撰、前督辦英國使者欽差。林林總總十多塊職銜牌。讓他覺着自己似乎真的很厲害。 這些儀仗和牌子是他身份與的位的象徵,昨天進城時,就都打在大轎前頭,撐面子顯排場,不出行的時候就擺在大堂,繼續……撐面子顯場。 待衆官吏起身之後,李塵開腔道:“本官奉旨守牧一方,當宣風化。平獄訟,均賦役,以教養百姓。然一府之地,有民百萬,一人之力。終難盡躬,故有諸位代本官理糧捕,理刑,稅課,照磨、籍帳、軍匠、驛遞、馬牧、倉庫、河渠、溝防、道路之事。”說着頓一頓,目光掃過衆人道:“林林總總,着實讓人眼花。現在請諸位回去,將你們各自負責的事情寫下來,午後送到二堂去,本官等着你們。” 衆官吏都覺着新鮮,卻也覺着沒什麼不妥,便領命各自告退,只剩下負責刑名的馮天化。李塵問他有什麼事情,馮天化道:“今兒是初三,放告的日子,從上任府尊去後。至今一個多月了,恐怕要積壓不少狀子了。” 李塵這纔想起,按照大明例。每月逢三,八日爲放告日,這一天官老爺接受百姓的告、訴,不由有此緊張道!“我還不熟悉如何升堂。” 豈止是不熟悉,簡直是一竅不通。 馮天化趕緊道:“大部分案子一般託付各方書吏和錢糧,刑名各官辦理,最後再交大人,您覺着尚算公允,拍板就是了。”說着又壓低聲音道:“況且今日只是接狀,並不審理,您只要注意,該接不該接就行了。” “那什麼狀子該接?什麼不該接?”李塵問道。 “上任府尊的經驗是”,馮天化小聲道:“能交給兩縣辦的,推下去;關係到省裡的,頂上去;觸及到貴官家的,壓下來。” 李塵微微皺眉道:“這也是申川公的意思嗎?” 馮天化搖頭道:“不是,依下官看,百姓都是極怕見官的,不是被逼到一定份兒上,哪會來告狀?既然大人有教養百姓的職責,就不該分什麼該接不該接……”,說着苦笑一聲道:“但是想要官做得舒心、做的安穩,卻還得按照起先說的做。” 李塵淡淡一笑道:“安穩?我還沒到尋求安穩的年紀”,說着輕輕一拍桌面道:“別管什麼狀子,只管都接下來便是。” 馮天化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領命出去,會同刑房書吏,開始接收百姓遞上來的狀子。 李塵也起身退堂,回到簽押房。命人將廣州府近十年來的人口、土地、錢糧檔案搬來,開始細細的翻看。 轉眼到了午時初,馮天化抱着厚厚一摞狀紙回來,向他稟報道:“共接受各色訴狀一百八十份;其中刑事案件二十八例,其餘是民事糾紛。”說着把最上面的兩份狀紙遞給李塵道:“這兩份兒是命案,有道是人命關天,大人不能輕忽。” 李塵擱下手中的卷宗,接過那兩份訴狀,其中一份是自訴,也就是自己告自己,說自己與父親起了爭執,在狂怒中不慎失手打死了年老的父親,所以前來自首。 “這可是有關人命的大案。”見大人看完了,馮天化道:,必須儘快開庭,從重從快的判決。” 李塵微微皺眉道:“人犯何在?” “已經收監了。”馮天化道:“案發就在昨日,下午我會同彭知縣帶仵作去勘察一下現場。” 李塵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其實他也挺想出一下現場的,只是一想起要驗屍,就一陣陣反胃。顯然還沒有做好心理建設。 又看下一份狀子,是香山昇平坊里正,訴說一外縣人當街殺一男一女。鄉人以人命大案將其扭送至衙,這也是前幾天的事兒。 李塵再看其餘幾份卷宗,竟然是清一水的香山案件,沒有一例東莞縣的案子,不由問道:“怎麼如此一邊倒?” 馮天化回話道:“按例東莞的案子是由東莞縣令負責,而香山因爲也是府衙所在,所以既可以在縣衙告、又可以在府衙告”,說着笑笑道:“老百姓都覺着越大的官越公正,判決也更有效力,所以一般都是來府衙稟告。” “那彭科豈不是清閒?”李塵笑問道。 “那倒不是”,馮天化笑道:“您可以將案子交付給他審理,也可以命他協助調查辦案,根本沒法偷懶。” 李塵點頭笑道:“那就好……彭科是個能吏,可不能就此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