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周子冽帶着張季出來了,對伺立一旁的一個丫環道:“你帶他去吃飯,吃過飯後安排他在前院住下。”
“是。”丫環帶着張季出了院子。
周子冽剛出來時往劉青臉上掃了一眼,劉青便感覺到他眼裡有一絲凝重,此時見他在自己身邊坐下,開口道:“什麼事?”
“呵,沒什麼大事。來,菜都涼了,大家快吃吧。”周子冽避而不談。
劉青知道周子冽這樣說,大概是有事不方便當着陸、李兩人的面講,便不再追問。陸寶成和李植見周子冽不願說,也識趣的沒問。
大家心裡有事,這飯也就草草吃過就算。吃完飯,劉青跟周子冽回到院子裡,劉青將丫環擯退之後,才問周子冽:“剛纔到底有什麼事?”
周子冽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頭髮,開口道:“皇上準備封你爲妃。”
“什麼?”劉青大驚失色。朱棣封她爲妃?開什麼國際玩笑!
她望向周子冽,看到他嚴肅地點了點頭,心裡猛地一沉。她咬咬嘴脣,抑制住心裡的慌亂,問道:“爲什麼會這樣?”
她不過是一介普通民女,如果不是周子冽和朱權,便是周清江這個桂林府的父母官都不會知道她這個人的存在。難道……她倏然擡起頭來看着周子冽:“是因爲有人說我是張三丰的徒弟?”
周子冽點點頭:“不管你是不是張三丰的徒弟,封個妃而已,對他都沒什麼損失。他大概相信。這事不會是空穴來風,總得有些來歷。不如封你進宮,慢慢試探。如果是真的,他豈不賺大發了?”
“怎麼辦、怎麼辦?周子冽,怎麼辦?”劉青這時已沒有了平時的沉穩。這件事太大了,一旦處理得不好,那得罪的可是大明朝的皇帝啊!她拒絕就是抗旨不遵,是要全家殺頭的;逃避……難道她還能逃到海外去?就算自己跑了,劉大春一家也跑不了;而且,她不願與周子冽分開,帶着周子冽一起跑又會連累周清江一家——似乎怎麼都是一局死棋。
“別急。有我呢。”周子冽將她擁入懷裡,“我來處理就好。”
劉青靠在他結實的胸膛,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剛纔的焦慮和煩亂一下消散了很多。她問:“你打算怎麼處理?”
“上去再說。”周子冽將她的腰摟緊,“呼”地躍上了屋頂。劉青從芥子裡拿出兩塊坐墊,兩人相擁着坐在了屋頂上。
陸寶成買這院子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有些池塘和樹木,四周的屋舍離得比較遠。劉青和周子冽坐在屋頂上,可以眼看四方耳聽八面。便是有功夫比他們好的人也不容易偷聽。
周子冽將下巴放在劉青的頭頂,開口道:“對不起,我一直沒跟你說我的身世。劉青,我的祖父。叫周德興。”
“什麼?周德興!”劉青輕聲驚呼。
她即使歷史沒學好,但呆在明朝這麼久,也知道周德興這個人和他的遭遇。
周德興。安徽鳳陽人,是朱元璋幼時玩伴。朱元璋呼之爲兄。他很早就爲朱元璋效力,累積戰功。遷左翼大元帥,後升指揮使、湖廣行省左丞。洪武三年被封爲江夏侯,後來被任命爲將軍,出征湖南、四川及廣西。洪武二十年被派到福建委以防倭重任,築城一十六。洪武二十五年,他的兒子周驥被揭發同宮女亂搞關係,以“帷德不修”的罪名,連周德興在內的一家連坐誅死,家產全部充公。
“周子冽……”劉青緊緊抱住周子冽,鼻子有些發酸。周子冽不過二十歲,他這些年,經歷過多少事?承受過多大的痛苦?
周子冽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道:“當年我祖父被派往福建,因要築城,得罪了當時在福建任總督的於志興,於志興心胸狹窄,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他看我祖父甚得聖寵,便利用太祖皇帝厭惡姦淫的心理,讓他在宮裡當妃子的女兒使計污衊我三伯,以至我們一家被滿門抄宰。當時我剛剛落地,還沒上戶籍,我師父跟我父親交好,我父親便託他將我救出,交給我現在的養父撫養。我的養父是祖父在廣西任職時救活的一個小乞丐,祖父見他聰慧,便出錢讓他讀書,中了進士後又暗中助他升職,原是想讓他成爲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卻沒想倒成了我的恩人。我師父是個方外之人,這種朝庭狗苟蠅營之事,他一向不願理,只是教我武功,到我十五歲那年覺得我有能力報仇了,纔將事情告之於我,由我來決定是否爲全家報仇。那年我一知道這事便到了京城,想要伺機殺掉於志興。只是那時於志興大概做了虧心事,身邊請了不少能人異士來保護他,朝堂上的勢力也越來越大,我只要行事稍有不慎,不但自身難保,更會給養父一家招來大禍。我只好在京城潛伏下來,通過給人看病和賣藥的方式,獲得了一些人脈與金錢,手下也收羅了一批人,甚至在皇宮裡我也通過放藥威逼的手段讓一些人爲我做事。我本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用計謀讓於志興全家獲罪問宰。可沒想到還沒等我動手,當今皇上就尋機降罪於他,將他滿門抄宰了。”
“周子冽……”劉青聽了這話忽然覺得一陣心疼,她擡起頭:“你……當時很難過吧?”
“是啊。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身世。後面躊躇滿志地要報仇時,仇人卻那樣輕易地死掉了……”
涼風習習,樹影搖動。劉青看不見周子冽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得到他心裡的難受。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周子冽。難怪,她在十六歲那年重遇他時,他是那樣的蒼涼悲慟,大概那時便是他萬事籌備已妥,卻發現仇人忽然沒了,只能從京城回來,茫然不知所往吧?
那麼在她沒有見到他的那三四年裡,他一直在做復仇的事?
“周大人一家,對你好嗎?”她輕聲問。
“嗯,挺好。他感念於我祖父對他的恩情,卻又苦於自己沒有能力爲我家報仇,所以就將報恩和內疚之心全部放到我的身上,對我比對兩個哥哥都要好,母親也是,疼我要比疼兩個哥哥多。兩個哥哥那麼拼命讀書和入仕,也是父親想通過自己一家實力的強大來爲我家報仇。所以,我很感激他。”
周清江之舉,也算難得了。劉青想。雖然周德興於他有恩,但忘恩負義的人多了去了。難怪周子冽會這麼孝順周清江夫婦。
周子冽撫了撫劉青的背,又道:“知道於志興已死,師父、父親、母親都希望我能忘掉以前的事,過平凡人的生活。我便解散了京城手下的人,一個人回了桂林。但我怕那些被我下過藥的人反噬,一直沒將解藥給他們。今天的消息就是他們在宮中得知後,派張季來告知於我的。”
說到這裡他握住劉青的手,接着道:“我明天讓張季回京,讓人放出風去,說在武夷山看到了張三丰道長。你是不是張三丰道長的徒弟未明,又是個有家累逃不掉的,所以他們的注意力必會先放在尋找張真人上。我們趁着這個時機趕緊回桂林成親,只要你一成了親,皇上便沒有理由讓你進宮作妃子了;殺了你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再請你去京城又不合禮數。他對你只能無可奈何。”
“嗯,這個主意好。”劉青點點頭,“明天一早我們就走。回到家,咱們就成親。周子冽,忘掉一切怨恨吧,無論是我的,還是你的。往後的日子,我們一定會幸福的,對麼?”
“那是當然。”周子冽低下頭來,親了她一下,“不過,明天還是先別走吧,再住一兩天,好不好?”
“爲什麼?”劉青擡起頭來狐疑地看着他的臉。
周子冽道:“剛纔吃飯的時候我已經說了,想讓你好好休息一陣。”
“不對。”劉青搖搖頭,從周子冽懷裡坐起來,看着他的臉道:“爲什麼?這事明明比較急,早一天成親早一天放下心來,你卻還要留在這裡磨蹭,到底是爲什麼?”
“傻丫頭,哪來那麼多爲什麼。”周子冽拍拍她的背站了起來,“你把事交給我,相信我就好了。行了,下去洗洗睡吧。”
“不告訴我算了。”劉青嘟了嘟嘴。
“乖了,下去睡覺吧。”周子冽笑了起來,將她摟進懷裡躍下屋頂,又出去喚了丫環給她打水洗澡,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天又在安溪呆了一天,陸寶成和李植一身痠痛,坐在屋裡都不願動彈,連吃飯都恨不得叫丫環小廝端到面前來;劉青當然是不會有他們這感覺的,她在屋裡陪他們聊了幾句,便想去逛逛安溪街。沒想到一向對她千依百順的周子冽卻不願去,也不許她一個人出門。劉青知道他心裡有事,倒也不堅持,只得坐在家裡陪着陸、李兩人閒聊。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周子冽問陸寶成:“陸兄你們不能在安溪再住幾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