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馬狂奔, 衝到城南。
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衝殺之聲從城門方向傳入耳膜。待得城門映入眼簾,只見城門之下堆滿了士兵, 他們人數衆多, 全副武裝, 舉着兵刃將城門下的一個人圍在當中。
是方大哥!我心頭微震, 忙加快了馬速。
城門之上, 是安適修長玉立的身影,衣袂翻飛間只見他將手中的弓拉滿,射出!
長箭破空, 狠狠地刺進了掛在城門上已經插了兩三支箭矢的屍身上。
“不——”城門下是方大哥撕心裂肺的吼叫。
夕陽下他半跪在地上,身上早已盡是鮮血, 臉上的蒼白比手中長刀雪白的刀刃更甚。
我不知道他已經奮戰多久, 卻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每一次加諸在潘婧身上的痛苦是如何千倍百倍地返還到他的身上。
那一刻沒有人動作, 甚至,沒有人言語。
整個城市, 彷彿只剩下他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
也只有城頭上那個人,依舊能在這樣的時刻坦然自若。即使離得這麼遠,我還是能夠感覺到臉上淡淡的笑意,滿不在意,不可一世。
他又拉滿了弓。
似乎感覺到什麼, 方大哥停止吼叫, 慢慢地立起身來, 仰頭。
四目相對, 城門上的人輕聲下令, “殺!”
圍在方大哥身側的士兵頃刻間海潮般衝殺上來。
卻見方大哥空手接上刺上來的長矛,搶在手中, 回身一掃,又將另一個衛兵的長矛搶在手中。
衆人只以爲他還會回身去搶潘婧的屍身,沒想到他飛出一根長矛,正刺在城樓壁上。
長嘯一聲,方大哥提着手中僅剩的長矛,徑直向安適奔去!
衝刺,提氣,飛躍,藉着空中長矛的反彈之力,方若辰躍上城樓,一支長矛,直向安適刺去。
我倒吸一口氣,擡頭立刻發現安適拉成滿月的弓迅速地轉了個方向,對準了方大哥!
只聽得“嗖”地一聲,利箭離弦,半空中的方大哥立刻被利箭刺中,似斷線的風箏從空中落下。
“方大哥!”我驚呼出聲,再顧不得其它,策馬飛過重重士兵,在方大哥的正下方駐馬停下,張開雙手。
不如一起死吧,方大哥!我,你,潘姐姐,我們一起死。讓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一個人守着他的皇位好了。自此後,他孤身一人,沒有朋友,沒有人可以信任,沒有人愛他……
就在我幾乎快要觸到方大哥衣角的瞬間,我的眼前突然一花,下一刻已經被人連人帶馬撞開。馬匹受驚,狂躁地想將我甩到地上。驚變突生,我下意識地控制馬匹,虧得騎術精湛,才堪堪逃過一劫。
只是回神過來,方大哥已經被方纔突然出現將我推開的黑衣人救走。
一切都太快,大部分人都還在呆滯之中。等我反應過來我也該趕快逃走的時候,才發現被千許士兵團團圍住的人,變成了我。
重重士兵在眼前逐個散開,漸漸讓出一條道來。
人羣中安適黑沉着臉,踱到跟前。
“下馬。”他冷冷吩咐。
見到他的臉的一瞬,我想起了他今天的所作所爲!他將潘婧的屍體掛在城頭引方大哥出來!他在方大哥面前折磨潘婧的屍身讓方大哥痛不欲生!他想殺了方大哥!
這麼想着我一夾馬腹,猛地擡起了馬頭,馬蹄高高揚起,向安適撲去!
安適一動不動地擡眼看我,冷漠中是不可一世的倨傲。
踩死他!踩死他!我不停地對自己下令,可卻還是在最後一刻,扭轉了馬頭。
劉柳,你這個……沒出息的女人!我咬着牙咒罵自己。
憤恨中安適伸手上來,粗暴地將我扯下馬鞍,而後狠出一腳,踢在了馬腹之上。
“轟”地一聲,馬匹倒地,流血而亡。
我驚恐地將目光從無辜死去的馬兒身上調回,看向安適。
他的神色冰冷,冷喝了聲“回宮”,拽着我大步往前。
繡着龍鳳的鑲金馬車很快被人拉過來,停在我們身邊。
安適將我扔進馬車,自己也爬了進來。
馬車踏着青石板一點一點地往前,氣氛降到了冰點。我只憤憤地將臉轉過,一語不發。
到得舒華院,安適將我打橫抱起,一路抱進主臥。
將我放下,他從宮女手中接過一碗熱粥,勺了一口吹涼,送到我的嘴邊,“折騰了一日,你也該餓了,先吃點東西吧。”
我掃他一眼,伸手打翻他手中的碗,恨聲道,“我不吃!”
安適愣了一下,竟不發火,只是溫言相勸,“你不吃,孩子也要吃。”
“餓死了更好!”我咬牙切齒地回,“正好一屍兩命!”
“你……”安適驀地抓過我的手,眸中怒火翻飛,“你這笨蛋,倒還真想跟若辰一起死嗎?”
“我自然求之不得!”我頂着他的怒火,針鋒相對地回,“我成了鬼,也總算擺脫你的糾纏了!”
氣壓陡降,安適抓着我的手寸寸收緊,幾乎要將我的手腕捏掉。
我的怒氣上揚,無畏地看着他。
他猛地放開了我的手,轉身過去橫手一劈,牀邊的小几便裂成了兩半。
宮女太監嚇得跪了一地。
“全都出去!”安適喝了聲。
一刻鐘不到,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安適兩人。
我不怕他生氣,只是他揹着我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居然笑了。
我警戒地看着他。
只見他微微帶笑,溫言問我,“柳兒肯爲若辰去死,是因爲柳兒以爲,若辰是你的救命恩人。”
“什麼叫我以爲!”我大聲反駁,“方大哥確實救了我的性命!”
安適卻只是笑着搖頭,“柳兒你誤會了,當日救你的人,應當是我纔對。”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反駁,“你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安適正色看我,娓娓道來,“下水救你的人是若辰沒錯,不過那日只有我看見你從天上掉進湖裡。我堂堂九五之尊,要救人也不能自己跳進湖裡呀,所有就順腳把離我最近的若辰踢下水了。而你從水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因爲嗆水暈過去了,自然也沒見着我。”
我自然不肯相信他,冷嘲道,“別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安適。我可是進了鎮國公府兩個月後才第一次見你。”
“呵呵,”安適笑出聲來,習慣性地點了點我的腦袋,“我說柳兒,你從來不懷疑爲什麼若辰會這麼照顧你嗎?把你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放在府裡,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憑什麼呢?”
“我……”我一時語塞,想了好久才大聲辯駁,“那是因爲方大哥好心,他同情我無家可歸!”
“好心?”安適斂着眸輕笑,“柳兒你見過若辰殺人的樣子嗎?好心?有那樣的好心,若辰都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我激動得直蹦起來,喝道,“我不許你誣衊方大哥!”
安適毫不費力地將我抓住,冷聲宣佈,“是因爲我的吩咐。是我下令讓他把你帶回家,他纔會對你如此照顧和縱容。沒有我,他可能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