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孩子的哭聲將我從昏迷中喚醒。昨夜裡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是身體裡盤亙, 沉重的疲憊壓得我無法動彈。
“太醫說這孩子出來得太早,怕養不活。”安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你把他抱走, 養不活就算了。等她醒來, 就跟她說孩子流掉了。”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是, 皇上。”上官雪蘭抱着孩子, 向安適行過禮後, 便要出門。
我幾乎是從牀上彈起來,大叫,“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上官雪蘭驚訝地看着我, 停下了腳步。
安適則一臉憂心地走過來扶我,“柳兒, 你別激動, 傷口還沒好。”
我像看不見他, 眼也不眨地看着上官雪蘭手中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柳兒, 你現在身體虛弱,不適合照顧孩子……”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柳兒……”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安適一沉默,房間裡就只剩是孩子歇斯底里的哭聲和我歇斯底里地喊叫聲。
上官雪蘭看了一眼安適,抱着孩子向我走來。
我急忙將孩子抱進懷裡。
包裹裡的孩子異常的瘦小,一張小臉皺成一團, 胎毛厚重像沒進化好的猴子。
“不哭。”我柔聲安撫着, 卻先一步落下了淚。
“好孩子不哭。”我的眼淚都落到了他的臉上, “媽媽不會丟下你的, 好孩子不哭。”
彷彿聽懂了我的話, 孩子在我的懷裡漸漸安靜下來,慢慢睡着了。
我高懸的心終於落下, 腹間劇烈的痛疼也隨着身體的放鬆席捲而來。我拿手按了按,沁了一手的血水。昨天被劃了一刀,剛纔起身的時候把剛剛包好的傷口扯裂了。
“柳兒,你把孩子給淑妃!”安適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現在不適合照顧孩子!”
我只將孩子貼緊了心口抱緊。
孩子的心跳異常的均勻,隔着不多的衣料我們心跳相連,就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體。
“柳兒……”
“安適。”我截斷了耳邊的聲音,並不看他,“我不想見你,你可以消失嗎?”
“好。”沉默許久之後,安適轉身出門,頭也不回。
上官雪蘭上前,走到我的牀邊,微笑看我,“劉姑娘,我留下來照顧你。”
我一口氣撐着看安適的身影徹底消失,四肢開始脫力,慢慢的抱不動孩子了。
上官雪蘭小心地將孩子從我手中抱出來,對上我緊張的眼,給了我一個讓我安心的微笑,“你放心,我不會讓這孩子離開你的視線。”
我終於放心,再次昏迷過去。
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的孩子。
上官雪蘭就守在牀邊,看見我睜眼立刻壓住我不讓我起身,“孩子就在你旁邊,你轉個頭就能看見。”
我轉過頭去,看見年輕的奶孃正將我的孩子抱在懷裡,年輕奶孃的身邊站了一個面色祥和的老婆婆,守在年輕奶孃身邊叮囑着什麼,時不時查看孩子的狀況。
“這是張媽媽。”上官雪蘭將老婆婆介紹給我,解釋道,“潘婧聽說你早產,立刻讓人將自己的奶孃接進了皇宮。當年潘婧也是早產,不僅早產,還生在冰雪之中,一出世便凍着了,所以才落下了一身的病。當時所有的太醫都說潘婧養不活了,全賴張媽媽一直不放棄,細心照顧,將潘婧養大了。”
我沒有回話。
早產兒的夭折率很高,尤其在醫療落後的古代。眼下我無人可求,也只能接受潘婧的好意了。
那以後張媽媽便在舒華院住下了。她教我怎麼抱孩子,怎麼餵奶,怎麼給孩子換尿布,怎麼給孩子洗澡……她總說早產的孩子太早離開母親,更需要母親的關愛,所以總是讓我儘量親自照顧孩子的一切。
我的所有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看着他身上的胎毛漸漸脫落,看着他皺成一團的小臉漸漸長開,看着他瘦小的身子漸漸變胖變長。
生活被這樣瑣碎的點滴填滿,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一年過去,這個堅強的孩子戰勝了一切的不可能。他健康地活了下來,身高體重也趕上了一般週歲的孩子。現在他已經能自己走了,還會“媽媽,媽媽”地叫。
我只覺人生的全部意義,就是看着我的兒子在狹小的院子裡跑來跑去,跑累了,就回到我的身邊,牽我的手,叫“媽媽”。
這日陽光很好,張媽媽在院子裡曬尿布,上官雪蘭在一旁給孩子繡新鞋,我則專心地看着在陽光下好奇地四處走動的孩子。
“劉妹妹,”上官雪蘭喊了我一聲,拿着手中的繡樣問我,“你覺得鞋子的側邊選蘭葉好還是選竹枝好?”
我兩相比較了一會,最後道,“竹枝好看。”
“那就繡竹枝。”上官雪蘭得了主意,繼續埋頭做繡活。
我一回頭,這才發現一句話的功夫,孩子居然從院子裡消失了。
“孩子!”我心口一跳,慌張地衝出院門找。
“乖……”舒華院的門口,一年不見的安適將我的孩子抱在懷裡,微笑着輕拍着孩子的頭。
整整一年了,舒華院裡的一切彷彿都跟這個人毫無關聯。我的傷口發炎,燒了一天一夜;孩子吃不下東西,無休無止地哭鬧……最苦的時候,絕望的時候,無助的時候……沒有這個人,沒有這個人才好!
只是孩子根本沒見過他,竟也一點不怕他,此刻正拿着他給的撥浪鼓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開心地笑。
“安適,把孩子還給我!”我衝上去討回我的孩子。
安適只是淡淡掃我一眼,抱着孩子轉身就走。
我正要追上去,卻被李忠輕易攔下,“劉姑娘請寬心,皇上不過思念麟兒,想跟大皇子聚聚,夜裡就會將孩子送回來的。”
我焦心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在李忠的“保護”下,回到了舒華院。
心神不寧地在舒華院等了三個時辰,李忠終於將孩子抱了回來。
我幾乎是飛奔過去將我的孩子從李忠手裡搶過來。
“媽媽。”孩子的一聲呼喚,將心裡所有的不快和擔憂消弭。
我抱着他親了親,發現他除了換了身新衣服,手上多了一個撥浪鼓以外,並沒有什麼不同,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啊……”孩子打了個哈欠。
李忠交待過他已經吃過東西洗過澡,我便將他抱回房間,替他脫掉外衣放他睡覺。
幫他蓋好被子,習慣性地在他額上親一口。
那孩子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父皇。”
我嚇了一跳。
那人是怎麼辦到的?從孩子牙牙學語開始,我花了近三個月才讓他學會喊“媽媽”,可是那人卻只花了三個時辰,就讓他學會了“父皇”這麼複雜的詞!
還來不及驚訝,就聽得外間通傳聲傳來,“聖旨到——”
我心裡奇怪,待出到大廳,看見上官雪蘭已經領着舒華院裡的各人跪在了地上。
見我出來,上官雪蘭擡眼掃掃我,示意我在她身旁跪下。
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隨她跪了下去。
宣旨的太監帶來了三道聖旨。
第一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劉氏子爲當朝太子,賜名爲壽。”
第二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劉氏誕下太子有功,御封爲當朝貴妃。”
第三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淑妃上官氏肅雍德茂,溫懿恭淑,即日起執掌鳳印,晉升皇后。”
三道聖旨宣讀完畢,上官雪蘭領着衆人謝恩扣頭。
我只愣在當場一動不動。
上官雪蘭叩謝完畢,神態自若地從我的身邊走過,從太監手中將三道聖旨全部接了過去。
“劉妹妹快起身,”她笑着將我從地上扶起來,話裡是一貫的溫柔貼心,“本宮要先回去準備遷宮及冊後等事宜。一切妥當之後,本宮會親自主持妹妹入主貴儀宮之事。各項雜事,劉妹妹都無需操勞,只需呆在舒華院好好照顧太子即可。”
我默然地看着笑容可掬的上官雪蘭,不知爲什麼突然覺得這張平日見慣了的溫柔笑靨變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