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睡了半日,醒來竟然又是下午了。
睜開眼便見到那溫和而略帶憔悴的微笑,彷彿親人一般,讓人感覺很舒適。楊念晴心中感激,頭疼也已經好了許多,便堅持要出去走走,南宮雪也並不阻攔。
他現在可好?
不知不覺中,還是走到了那扇門外。
遠遠便望見了門上那片慘白,白得那麼耀眼,那麼刺心。他還在這裡?不睡不吃,身體會不會受不了?
楊念晴越走越慢,終於停下腳步,猶豫着朝門裡看去。
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背對着門,靜靜地坐在裡面,似乎從來就沒有動過,宛如一座石像,毫無生氣。
她靜靜躺在他身旁。
褪卻一襲嬌美的粉紅,白衣素裹,那份美麗始終都是讓人窒息,無可挑剔的。
他看着她。
素日明朗張揚的白衣,襯着這昏暗的靈堂,也莫名多了幾分陰森慘淡之氣,與躺着的她竟也如此般配,一如當初如玉樓的印象。
她無怨無悔地付出這一切,只希望他能愛她。
他可是在後悔?
那雙如晨星般慵懶迷人的眼睛,卻是再也不能睜開來看一看面前的他了。若知道他爲她難過至此,一定是很開心滿足的。
。
“你走。”磁性的聲音已有些沙啞。
楊念晴垂下頭。
是的,她在內疚,也自慚形穢。無論是那個女子的出色還是癡情,都不是她楊念晴能夠擁有和付出的。她現在來這裡,只不過是想安慰他,勸他吃點東西罷了,然而此刻,這些話她已再也說不出口,甚至已經沒有勇氣再踏進這個門,因爲,裡面已經不適合再多一個人。
他沒有回頭,依舊背對着她,淡淡道:“你走,不要在這裡。”
語氣中並無半點責怪之意,但楊念晴的心卻已在漸漸涼,儘管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之中。
是,自己出現在這裡,讓她看到,一定會很不高興。昨天自己那番話竟讓她一剎那之間變成那樣,近乎絕望的傷心,若不是自己叫走了李遊,也不會生這樣的事情,至少,不會來得這麼快。
他不願意見到自己了麼?
其實楊念晴還是希望他能親口說出來,至少算是一個解釋,她不會讓他爲難的,或許也沒有這麼傷心。她不是古代女孩子,分手的場面看得不多,也不少,她不會太執著,也不會太脆弱。
但如今,他已經不願意看到她。
從昨日回來,他就沒再來看過她一眼,包括她生病的時候。
算了,自己只是不慎闖入這個時空的客人,做個旁觀者或許更合適。既然從來都不是大方的人,又何必要故作大方,執著於一份不完整的感情,自私點好,這個人註定不屬於自己。
當初,從苦苦努力挽留了多年後父母終於還是離婚的那一刻開始,楊念晴對很多東西都不願意再去強求了。
強求兩個字,對你喜歡的東西來說,是一種破壞。
終於,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再望着那個曾經迷戀的背影,努力地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別過臉轉身走開了。
。
“南宮大哥,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去好不好?”
在她像往常一樣推着南宮雪的手臂說出這話之後,他只用那雙憂鬱的眼睛看了她片刻,便什麼也沒問,點頭答應了。
。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逛個街,也會有兩個尾巴遠遠跟在後面,拿東西兼付錢。
楊念晴心情反而不錯,話也格外多,不時還拉着南宮雪叫他看這個問那個。南宮雪只是隨着她,並不多言,然而,那俊美的臉上卻沒有了往常的微笑,反而露出幾分擔心之色。
“南宮大哥,走……”
終於,他不動了。
楊念晴不解:“你……”
南宮雪看着她,輕輕道:“李兄明日要送江姑娘,與邱兄弟一起走。”
楊念晴愣了愣,若無其事地望着遠處的賣藝人:“是嗎,那很好啊,邱大哥的南山陣很漂亮,到了秋天到處都是花,她一定也喜歡那裡。”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不要怪他……”
“怎麼會?”楊念晴立刻搖頭,截口道,“江姑娘很好,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不去,她也不會……我本來想送送他們的,不過,他既然不想見到我,那就算了。”
南宮雪愣了下,皺眉:“他怎會……”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南宮大哥”
很緊,很用力,因爲她害怕一鬆手,眼淚就要流下來,在大街上哭那也太丟人了。奇怪,難道初戀都是這樣難過的?
南宮雪果然不再說下去了。
半晌。
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事情過了就好。”
什麼事都會過去的。
一剎那間,心裡突然平靜了許多。
絲絲暖流從手上傳來,楊念晴終於擡起頭:“其實我知道他傷心,我只是想去安慰他的,可他不想看到我……”
“你該相信李兄。”
楊念晴沉默半晌,搖頭:“我不想他爲難,這樣也好,如果他一直這麼爲她內疚,我肯定也受不了,現在我只想回去,不想查什麼案子了。”
南宮雪一愣。
“回去?”
“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所以還是沒辦法。”
南宮雪沉默。
望着天空黯然片刻,楊念晴不去想太多,故意衝他眨眨眼:“其實,我很會吃醋的,如果男朋友天天想着別人,我肯定會被氣死。”
南宮雪回過神,見她轉眼間又變了副模樣,不由搖頭笑了。
。
“夫人,行行好……”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二人莫名,同時轉過臉。
原來是個中年乞丐,三十幾歲的模樣,衣衫破爛無比,看樣子彷彿斷了腿,可憐巴巴地爬在楊念晴的腳下。
“好……夫人,你,你老人家善心,積德……”
又是夫人?不是,難道我長得這麼沒特點,跟誰都有夫妻相?還是長得太漂亮了,跟每個帥哥都很相配?
楊念晴不知道該自卑還是自戀。
那乞丐又飛快瞟了瞟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垂下頭,趴在地上有氣無力道:“小的……已經兩天沒吃了……”
南宮雪察覺不妥,不動聲色放開了她。
楊念晴回過神,尷尬之下,倒也覺得這個乞丐十分可憐,看看身邊的南宮雪,她立即又爲他感到幸運,南宮雪這樣的人,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南宮雪居然真的見死不救。
看着這奄奄一息的乞丐,他只是負手站在旁邊,神情雖溫和,卻毫無施捨之意。
乞丐哀求聲更苦。
楊念晴忍不住拉了拉他:“南宮大哥……”
“‘牡丹齋’的胭脂香粉不錯,”南宮雪打斷她的話,“聚紅樓的姑娘想必也還好。”
聞言,地上的乞丐似嚇了一跳,仰頭望着他,驚得張大了嘴巴。
“好好的,不站起來做人,爲何偏要爬?”俊美的臉上帶着適當的微笑,沒有絲毫惡意,然而那雙鳳目卻明亮無比,彷彿洞悉一切,足以讓人心生愧意。
片刻。
方纔還可憐兮兮的斷腿乞丐竟突然紅了臉,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掉頭就跑,看得楊念晴目瞪口呆,原來是個冒牌的
南宮雪看看身後,一直跟在不遠處的兩個下人立刻衝上去將他揪住。
“公子饒命”騙人不成,竟惹到這麼個人物,那乞丐只嚇得臉白,跪下求饒,“小人實在是……一時財迷心竅……”
不理會他的話,南宮雪朝其中一個人略點了點頭,那下人立刻拿出些錢,丟到乞丐手上,神情忿忿的。
楊念晴和乞丐一起傻眼。
南宮雪看着他,搖頭:“倘若這錢再花到那些地方,便是我也幫不了你,該怎麼做,只望你如今能明白。”
。
衆人已經走出很遠,那個乞丐卻還是捧着錢呆呆地跪在那裡,不知道是真的慚愧,還是在慶幸。
“這種人還給他錢,少主總這般……”
南宮雪皺眉。
兩個下人立即閉了嘴,放慢腳步,與二人拉開了距離。
“原來職業乞丐這麼早就有了……”楊念晴覺得好笑,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給這種人機會,你就不怕他又拿你的錢去亂花?”
南宮雪笑而不語。
她好奇:“你怎麼知道他是裝的?”
“兩天沒吃飯絕不會像他那樣,何況他頸間還有胭脂印,那顏色,該是‘牡丹齋’所出,也只有聚紅樓的姑娘最常用,能到聚紅樓去的,絕不會是斷腿之人。”
說到這裡,南宮雪輕聲嘆了口氣:“至少,他還會臉紅。”
現楊念晴似在出神,他不解道:“怎的了?”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好欺負,卻沒有人敢騙你,”楊念晴佩服極了,又故意歪着頭打量他,“還有……原來你也不那麼老實……”
見她不懷好意地笑,南宮雪疑惑。
楊念晴止住笑,一本正經道:“咳……我的意思是,你很清楚什麼樓的姑娘用什麼香粉啊,嘿嘿……原來你也……”
南宮雪頓時明白過來,又好氣又好笑:“一個姑娘家,胡言亂語的,不象話”
“我只是奇怪嘛,那個……你真的去過?”
“不要頑皮”
“去過就去過,其實也沒什麼的啦,反正我也去過……”
“你……”
“好了好了,不氣你了,”楊念晴心情好了許多,望望四周,“我現在餓了,跟你這個大款蹭飯。”
南宮雪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果真想走?”
她不解:“什麼?”
他猶豫道:“你……果真不難過?”
愣了愣,楊念晴搖頭:“我只餓了。”
沉默。
“倘若你不想再留下來,就與我回南宮別苑,如何?”
。
那隻溫暖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緊緊的。
他微笑道:“你若果真想走,不妨跟我回南宮別苑,我們不必管這些案子,可好?”
楊念晴呆住。
神情依然有些憔悴,看來在她睡着以後,他並沒有去休息。
一直以來,這種親切而又溫潤的氣質,讓楊念晴幾乎就將他當成了兄長,萬萬想不到他會說出這話。“說不定,他的眼光和在下一樣差的”,李遊當初的玩笑話竟都是真的麼?難道他真的對自己……
手心,一陣陣暖流傳來。
這是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而且,他的言行總是那麼讓人放心,甚至有時候,楊念晴覺得他比李遊更可信,何況,他對她也很好,不是嗎……
既然已經決定放下,離開並不難。
看似很簡單的問題,楊念晴還是猶豫了,並非因爲懷疑南宮雪,他說出來的話,絕對可以讓任何人升起信心。
但現在……
李遊應該是最需要關心的時候,就這麼走了,是不是太自私?可就算留下來,又能做些什麼?她已經願意理解他,他卻不願意原諒他自己,也不想再見到她……何況他都開口叫她走了,難道還要死皮賴臉纏着他?
你努力想安慰一個人,關心他,他卻已不願見到你,你還能做什麼?
她楊念晴不是個無私的人。
或許離開這裡也好,這些案子本來與自己無關的,如今江湖謠的死多少自己也有責任,留下來反而讓他更加不安和內疚。
“我不想再查了,”俊美的臉雖然在笑,憂傷之色卻更濃,“你若果真不再難過,就跟南宮大哥走,如何?”
這個人總是莫名讓人心疼。
楊念晴心中微微一動,垂下頭:“我……”
然而——
“南宮哥哥”甜甜的聲音響起。